我的国话（普通话）极差，自嘲说的国话为琼普。J  Q  X ，  Z  C  S ，  ZH  CH  SH 分不清楚，人到语言比较单纯的黄河沿岸问题就大，越往北走别人越听不清楚。一次到北京开会小组讨论，主持人要我发言，关心老少边区的意思。我席短屈脚，不说。主持人说是作家，社会身份是现任的某省副省长，拗不过，只好先发声明你们听不懂的。这话很糟糕，人家反要听的；我说完大家笑，说他们全听懂了。这话不算，作家感悟力强，只言片语他们能猜出我的意思。最怕到北方出差，说四时一定多一句，三四的四，说七时一定多一句，六七的七。可以听到总机接线小姐的吃吃笑声，她们学我的口音取乐。其实我的语言能力不差，中国八大语系，我能说四种，只是没一样说得好。小时与母亲说客家话，现在操海口话了，我海口话受国话影响，同样不地道。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所以我常常替古人担忧。都说苏东坡对海南的文化做出多大的贡献，海南人能听懂他的国语么？现在四川、重庆的大学老师屡屡违反规定，用本地话讲课，我看老苏的国语好不到哪去，他说的川普够海南黎汉同胞头大的。还有海瑞，在朝庭上有话慢慢说别人未必听清楚，他那种热性格，心潮澎湃骂皇帝！皇帝能听懂吗？误会了吧，嘉靖嫌他态度不好，乱叫乱嚷有失体统……不然怎么又把他放了？

　　北方人可能不知道，海南的地方话有多复杂。三万多平方公里，竟然有十四种方言，这些方言几乎是海南人之间完全听不懂的。这些方言是：海南话、黎话、苗话、回辉话、哥隆话（村话）、军话、儋州话、临高话、疍家话、客家话、壮话、付马话、迈话、那斗话。付马话、迈话、那斗话我没听过，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花香鸟语。最奇怪儋州话，说单词全是粤语，酒就是酒，虾就是虾，牛就是牛，饭就是饭……听儋州人嘀咕，耳中全是鸟语了，广州人来也一句不识的。不服查一查，语言学上儋州话确属粤语。海南日头毒，晒烂石头，话也晒得翘翘的，不好认。海南话比较随便，从厦门过来，落在潮汕是潮汕话，落在徐闻是海北话，落在琼州是海南话，无论在哪儿一听就是闽南语系的话。

　　很多内地人认为海南话全一样，其实没有一个市县海南话一样的，差别就像椰树与槟榔树的不同一样大。文昌话与琼海话在别人听来一样样，他们自己听来差别大了。定安话与澄迈话别人听来一样样，他们自己听来差别大了，说不定还相互取笑。定安人的陈述句后头喜欢缀个“嘛”。“嘛”又是海南话黄牛的意思。所以好朋友间叫定安人为“定安嘛”。不知道语言的发音和调门是怎样形成，可能与山川地形有关，与气候物产有关，与民系气质有关，与饮食有关……这些事太深奥复杂，可能专家也只能自说自话，服不了人家。咱们来听一些极为简单的语气表达，比如招呼吃饭。海口人叫人吃饭一般这样说：吃饭呵？文昌人说：吃饭了嘎？琼海人说：吃饭嘿？感情表达很不一样。

　　呵！话里有讨好的意思。海口小码头做生意的地方，一根扁担两条绳养活全家，我们海口人只能这样，来的都是客，笑揽八方财，这是生意人的本色。

　　嘎！有通令的意思。文昌人比较自信，喜欢发表意见，当年海南有没文昌人不成办公室的说法。文昌人叫人吃饭也是霸霸的。

　　嘿！很亲切，带有笑意的商量，传神地表达琼海人的内心世界。琼海人是一个最不声张的民系，与琼海人说话会感到生气，他低头不语，你说半天他没意见；他听了吗？他不同意我吗？不由人不疑虑。其实他听着呢，琼海人的谦虚让人愤怒！现实的琼海人胆大着呢，他们闯海最狠，驶船出去，一年半载才回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海南的农场很多，一百多家，分布在海南四面八方角角落落，有山地台地还有平原，种的橡胶、茶树、水果、水稻、香料各不相同；人也来自长城内外黑山白水，甚至还有东南亚归侨……可是无论东西南北，海南农垦职工的国话几乎一样发音，相同的调，我住的小区一大帮上了年纪的女人，一听就知道她们是从农场出来帮子女带孩子的，一交谈，果真如此。看起来世界没道理好讲，你爱怎么讲，你自己讲，别人要反对你也未必能讲出多少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