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我考上了大学,家里为了筹集我读书的经费,不得不把牛卖了。
次年暑假,我回到老家,父亲说,没有牛真不方便呵,老家的田小地窄,不宜于机耕,因此不得不用牛来犁。土地下户后,牛不再是集体财产,归一家一户所有。我说,那就再买头牛吧。
父亲腰里捆着根绳子,和我一起步行二十里,来到毗邻县的牛市。
父亲是老把式了,在市场上转了几圈,我被牛屎熏得差点呕吐,他一点也不急,只是看看这头牛的牙口,那头牛的腿。
农村最喜欢的是牯牛,就是公牛,公牛力大,出力的年轮多,可以上十年,衰老得慢,母牛就不行了,只能管到公牛一半的时间,力气也小很多。如果只耕田,母牛也行,但耕山上的地,母牛就很吃力。
父亲在向我传授牛经,可是我读的是师范学院,毕业后教书,这牛经对我没有用。
牛市散得早,在中午一点钟前,全部交易就会结束,但父亲还是只看,不出手。
有头漂亮的牯牛,角锃亮,尖而短,四腿粗且壮。卖主开价五百,那时的五百已是很高的价了。小麦才卖一角多钱一斤呵。很多人望了望,摆摆头走了。
父亲背过脸对我说,这牛有病。
我问为什么?父亲说,这牛的眼仁泛黄,胆有毛病。
我相信父亲的眼力,真毒。
还有头母牛,一岁的儿牛,一身的黄毛,油光光的极漂亮。卖主开价三百。
父亲说,这牛力气不会大。原来,父亲从一岁的牛腿,算出了成年牛的腿会长到多大。父亲说,这牛耕我们的山地,拉不动犁。
父亲太有经验了。
但是,跑这么远,如果不买到牛,下一场又得来呵。何况家里的地还等着牛来耕。
父亲像似看懂了我的心思,对我轻轻说,别急,还有一个钟头才散场呢。
果然,父亲在场边的一棵榕树旁,发现了一头牛,蔫蔫的,块头也不大,而且是杂毛,有黄有白,怪死难看。
可父亲却象发现宝贝一样,仔细地看,仔细地摸。
牛头。牛尾。
牙口。蹄子。
还让卖牛的大爷给这牛喂草。
我有点不耐烦了,这牛这么差呵,看了也不会买的。
父亲给大爷敬上叶子烟,然后交谈起来。大爷是我们邻村的人,他儿子今年考上了外省的大学,要交二百块钱学费,才来卖牛。
我听着,再不浮躁了,农民,只有没有办法时,才会卖和他们生死相依的牛。
这次,父亲居然没有还价,大爷说二百,父亲就依了二百,而且按风俗,解下牛绳,给大爷带回家,换上他捆在腰上的绳子,然后牵着牛往家走。我们父子和一头牛,悠悠地走在山路上。
上了小路,他就讲了为什么要买这头牛。
父亲说,这个卖主不是牛贩子,连牛的毛都没有梳理。
这头牛有点病,是胃的问题,消化不是很好,可能是奶牛时留下的问题,只需几副中药,牛就会痊愈的,就会长得膘肥体壮。
我恍然大悟,原来父亲也知道这牛有病呵。
父亲接着说,卖主急着用钱,就同去年的我们家,为了送你读书,万不得已才卖牛哟。
我的眼眶发热,父亲,你不仅仅是个好农民,更是一个好人:古道热肠,为人所急,替人作想!
跟父亲去买牛,超过了学校一堂德育课、一本哲学书所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