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房子经历了三十年风雨,终于不得不重修了。这一次盖的是混凝土房。年过花甲的父母从城里回到了老家,把土坯房变成砖房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梦想。
村里的人都到城里安了第二个家,空房子到处都是,父母借住在邻居家里。人退鸟进,人隐草深,十几年间,人离开了这个小山村,环境却自然地保护了起来,这里俨然就是野生植物的天堂。
我虽然从小在这里长大,熟悉到能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勾勒出每一棵道边小树的样子。然而离开了这里十几年,小村的模样已经变得陌生了起来。许多儿时被人们踩得光溜溜的道路如同一根根肠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消化系统,人们在这个系统里繁衍生息。
种菜是农村人与生俱来的本领。父母都是种菜高手。
今年清明节前,母亲在微信上留言:买点豆角、黄瓜、辣椒种子,我和爸开了一块地,今年夏天的菜有保障了。微信学会了,母亲经常在微信上留言。白天上班时,她就留文字,晚上她就留语音,她知道我们白天上班不方便听语音。她一直就是这么细心,以致于刚刚六十岁,头发全部苍白了。远处看她的头,就像冬天的山顶上飘下了一夜的雪,白的多,黑的少。
人都离开了村子,原本连地埂都利用上,种了作物的地,现在连地中间都长满了荒草。荒草的种子,年复一年,秋天落下,春天又萌芽。几年下来,长得结结实实,夏天看像厚厚的绿毯,秋冬看,像骆驼背上的毛。若是一条黄色的乡下土狗睡在地里,准是找不见的,浑然一体。
我不知道父母是怎样把这样一块地开出来种菜的。我在城里,坐在明亮的房子里想,肯定是像我小时看见的那样,一锄头一锄头地往里挖,一铁锹一铁锹往前翻。翻出草根,每一棵草根还要在锄头和锹把上磕,生怕草根里的肥土流失掉了。磕下了土的草根集中放在一起,太阳下暴晒上几天,又成了烧制农家肥的好原料。翻出来的土,在太阳下很快就变干,再下上一场雨,土就变得松软,在地块中开出排水沟,再整出播种的沟槽,一块地就算是整好了。
在地头边,腾出一小块,用作苗圃。从邻居家借来做营养钵的农具,做成一个个便于移栽的营养柱,把种子安放在营养柱的顶部小窝里,这里就是它们的家了。它们身下的土将是养育它们的母土,几天或十几天后,从这些营养柱里将长出嫩绿的新苗。城里的种子,他们即将在这偏僻的乡村扎根,我心里直打鼓,它们能适应家里的气候和环境吗?会不会水土不服,长不出来?母亲说,你太小瞧他们了,种子的力量是不可小瞧的。
母亲在乡下生活了几十年,又跟着我到城里住了十来年,她做过食堂的杂工、宾馆的保洁员、服装厂的杂工等七八份工作。这次再次回乡,丝毫不见她有什么违和感,换上农作的衣装,她瞬间又变成了一个田间劳作的农民。
母亲这种随时接地气的本领,多么像这春天的种子一样,遇到土壤就能生根发芽。
菜园的地坝上,生着几株生命力顽强的野茶树。以前每年,母亲都会在田埂、地坝里,在屋后的松林里,去寻找野生的绿茶。采来嫩绿的小芽苗,或者直接煮成水,或者放在大锅里炒干。这种天然的无任何污染的野草,是清火平肝的好东西。类似这样就地取材的,还有地上四处恣意生长的蒲公英、紫花地丁、车前草、茵陈蒿、鱼腥草……
母亲说,你在外吃的饭,又运动得不多,长期下来,体内的毒素就多了,这些天然的东西,偶尔喝一喝,对身体有好处。
我每次回乡下后,后备箱里都会塞得满满的。无独有偶,我在朋友的朋友圈里也看到了类似的照片,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的相似,母爱都是如此的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