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灌气

　　正月初五的中午，儿子请他岳父的客，叫我去陪。正炒菜呢，煤气就火力不够了。我嫌儿子做事慢吞吞的，便匆忙下楼下石阶来到街上，顺手招了辆三轮，问好来往煤气站一趟多少钱，摩的师傅说十元。我说好，上车就奔煤气站。他在路上又补了一句：“我不包送上门的。”我说：“当然，你比我老，我自己扛。”

　　三分钟左右就到了山凹里的煤气站，问好新罐与灌满一罐气多少钱，煤站人说245元。灌气，付钱，利索地完成了买卖。我提上煤气罐上了三轮。离开煤气站几步远，一直沉默的老师傅冒出一句话：“你本来可以少给几元的。”我一时没回过神来，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讲价的年头”。我这才领悟到他好心想我少出点钱，以免被人“傻黑”。

　　我心存感激，告诉他：“我不习惯与人讲价，就让他多赚几元吧。”老师傅一时无语，一会又提起一个话题，问我：“你是教书的还是搞行政的？”

　　话不多，路也不远，我与老师傅的心也似乎隔得不远的。

　　二 理发师

　　老方五十开外，给我理了十几年发。他搬家后，距离八公里也照样找他理。

　　最初的几年并不熟，慢慢才知道他写过诗，爱好文学。每当有作品问世，我很乐意签上名赠给他。他执意给钱，我不肯收。此后渐渐就亲近了，虽从未一起吃过饭，把过盏，吹过牛，却是能够信任与交心的。近几年，他早已不写诗了，却还坚持在理发之余购书看书。也见他闲着时，任妻子在旁打小麻将，他一个人捧着书有滋有味地看，抑或充满慈爱地看小女儿做作业。

　　每月一次会面，我与他如水相融在静静的理发店。惭成习惯。或闲聊几句，或看一眼花草。或什么也不说，他剪发，我闭目养神。你不言，我不语，一切了然于心。

　　每次从外面走进他的居室兼发屋，他都是隔着玻璃门，老远就与我相视而笑。有时他忙，我便去看他养的九节兰、米兰、海芋、月季与葡萄，听听院后山泉的滴答声，欣赏美发师的桂花与茶花会有何等别样的美。他则是不紧不慢地理着，无论对谁都十分用心，修修剪剪多次，端详了又端详，直到自己满意为止。理发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见有人催他，即使理过年发那么忙，大家都能耐心地等待。

　　理完发，总觉清爽不已，嘴上却从未说过夸他好的话。我把理发当成顺理成章的享受，尽管心有感念却不喜表达。不太习惯的是他的客气与和气，每次按市价给钱他，他总要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很难为情又十分不情愿地才收下。开年理发时，他居然腼腆地说：“你又客气了。”接过我的20元钱后，硬找回5元。似乎他不是以理发为生，倒是借之会友，把日子过得斯斯文文慢条斯理的。

　　三  卖石者

　　受朋友之托，为其在市广场喷泉的石刻遍访山头。看了大理石，麻垒石，石灰石，各种形状皆有，比照价格与形貌，还是不太满意，于是去山里找一位做过假山生意的人。

　　我们驱车山间土路上，迎面突遇一台破工程车挡道，却不见司机在驾驶室。正纳闷着，对方司机急匆匆上车开动车。才开响即刻熄火，飞快跳下驾驶室，奔向农屋，手拿个大木棒，慌慌地去撬破车。他独自跳上跳下来回奔跑的样子，使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同车的金小伙突然大叫停车，拉开车门，风一样旋到工程车中间。我们也醒悟了，前方有危情。奔下车，快跑上前，众人一道用力抬车。只一会儿，被压左脚的山民就将脚从车轴下快速地抽了出来，自己走到一旁坐下脱鞋检查伤情。

　　原来工程车停车未熄火，车箱与车头脱钩，山民是在用木桩顶车轴，以便师傅检修。没想到顶桩不稳倒下，造成后车箱向前自动滑行，压住了正在作业的山民。幸亏金小伙反应快，在对方司机与山民吓得不知喊救命的情况下，众人合力排除了险情。山民脚背只是肿紫了，并无表面挫伤与流血，去医院治治应无大碍。

　　我们唏嘘不已，金小伙大咧咧视为平常，并没与对方寒喧，就继续赶路。他一路天南地北地扯，从闲聊中知道他早年有些浪，还去澳门赌得灰头土脸。回家后在当地开矿碎石，扎扎实实过起了日子。后来政府不准开矿，他就停了下来。

　　走进村落，见他盖的三层洋楼，前有院子，右有养殖地，左是池塘，院里外皆是自己亲自侍弄的花草竹木，杂以形状各异的石头，俨然天仙之居。当他知道我们是“文人”时，显出更率真的性情来，将一块水晶般的方解石送文友当笔架，另一块更大的给我当盆景，还要把一个微型假山搬上我们的车上。情何以堪！我说：“奇石，你所爱，我所爱，横刀夺爱或笑里夺爱非君子之道也。”他一个劲地说：“看上了尽管搬，不过是山上捡的寻常东西嘛。”每一句话都带有当地方言俚语中的粗渣，却句句实诚。我心虚汗颜，推托，婉谢。然后，车子开出院落，在他指挥车子离开的“走，走，走！”声中，我们挥手道别，心有余念。

　　这是我初春时节遇到的最赏心悦目的情景，姑言初春里遇见的春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