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她的脑袋耷拉在软绵的沙发上,褪黄的长卷发已经许久没有打理,耳朵里塞着耳机,下巴轻昂,一旁的姑娘在她的指尖涂涂抹抹,是一种比粉色更深,比红色略淡的颜色,就在她白皙的双手上定格。似乎这涂抹间,把生活对这位三十多岁女人对美的亏欠,都还原了应有的色彩与光亮。
美甲店里很热闹,三三两两来客,来了,坐在沙发上,两腿搭在一把矮凳上,双手交给美甲姑娘点染,整个人放空,爱听歌,爱闭目,都随自己。
如果美也有气味,我素来对美甲嗅觉失灵,可如今,我也成了美甲店的一位顾客。
2010年,大学二年级暑假,我这样一个南方小镇的姑娘偷偷涂了红色的指甲油,我感觉我与青春、时尚无缝接轨了,甚至和“女人味”有了一丝暧昧不明的关联。回到家里,尽管在饭桌上把手攥得很紧,还是让老爸看见并不满地反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干吗呢?
那时,美甲店与发廊这样的新兴第三产业还是相提并论的,难登大雅之堂。可当时的发廊,我们如今已称为造型室,美甲店也已在各个城市遍地开花,且驻扎在城市的CBD商圈醒目商铺中,这种现代女性独特的美感体验,男人们还有点羡慕不来。
“来,选颜色吧。”年轻的负责美甲的姑娘和我说。
哪只红黄蓝绿青紫彩虹七色?那是开了染坊的七十二色。若是施耐庵在今天写《水浒传》“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片段,肯定会这样描写:“这次好像开了个美甲店,红的黑的紫的,那么多我没见过的颜色都冒了出来。”
选做指甲的颜色,红得如橱窗里喜欢很久的红舞裙,黑得如情人的黑眸,绿得让人不敢靠近,紫得淡雅,粉得有质感且不轻浮。在美甲选色盘里,你仿佛看到七彩颜色的渐变,每种颜色都穿衣戴帽,有的一本正经,有的妖艳摇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打通了你内心向往绚烂生活的出口。
我想,若是旧时红袖添香,有这指尖温柔,文人书房更会添色不少。有史料记载,美人杨贵妃就在美甲上先人一步,引领时尚。《古今事物考》卷六上说:“唐杨贵妃生而手足爪甲红……宫中效之,此其始也。”
古代的美甲材料,主要是用植物花汁,以凤仙花最为常见。古人把凤仙花捣碎,加入少许明矾,先把指甲洗干净,然后用捣碎的凤仙花汁敷在指甲上,再用布片、帛缠住过夜。试想,《浮生六记》里的芸娘,在和沈复夏赏荷开,烹茶谈心时,那纤纤玉手涂抹了粉粉的指甲油,那小女子该是多么的可爱娇媚!
当然,像古代这样染的颜色单一,持久性短,也没有什么花样。
“您需要做一些小花样吗?”负责美甲的姑娘抬头问我。“过年可以做个大红色的,还可以镶钻,做花色。”
“不了,我喜欢简简单单的样式。”我选了说不上来的一种倔强的粉色,比粉色蔷薇更粉,比热情的粉杜鹃花要暗淡一些,这色调和我爱美却希望不被发现的小心机很吻合。或许,张爱玲曾与胡兰成说过的,“闻得见香气”的桃红有点接近?
“绿色也会有人选吗?这么奇怪的颜色,在手上?”我问。
“什么颜色都有顾客选,看心情。”美甲的姑娘头也不抬地答。
张爱玲和闺蜜邝文美通信时,讨论指甲油颜色——“每次我看见你指甲上涂的Power Pink(粉红),总看个不了,觉得真美丽,同时又怕你会换别的颜色(因为别人的指甲,我做不了主),可是后来看见你一直涂这颜色,我暗暗高兴。”
我的闺蜜小慧说,她还是小姑娘那会儿喜欢涂透明的指甲油,干净,纯纯的。但是现在觉得只有大红色,才撑得起这个三十多岁的年纪。
女人在美甲时选颜色,选的或许是一个年纪的神秘与绮丽,是一段心事的绽放,或许只是一次情绪的宣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