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焕才
月亮很好玩。
古往今来很多人喜欢玩月，尤其那些文人墨客。远古的时候，漂亮的嫦娥就飞上月宫去，不回来了。诗仙李白把月亮当朋友，喝酒时，“举杯邀明月”；他又把月亮当作家乡，“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大文豪苏东坡却把月亮当情人，醉眼朦胧问青天，“明月几时有？”又哀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的家乡在儋州，儋州人尤为喜欢玩月。小时候常常听见有人哄孩子说：听话，我摘个月亮下来给你玩。打从懂事起，我们便开始玩月。月亮出来的时候，我们就从屋里走出来，在庭前、在村头巷尾玩耍。有月亮看着，我们就不怕黑。月亮和我们很亲，我们到哪，月亮就跟到哪。我们村前是港湾，天上有一个月亮，水里又有一个月亮。水里的月亮很安谧，静静地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她。我们没法子亲近天上的月亮，就和水里的月亮玩。小学一年级有一篇课文，一群猴子手拉着手下井里捞月亮，很有趣。我们会游泳，就捞海湾里的月亮。我们噼里啪啦跳进水里，突然水波把月亮撞散了。月光变成很多碎银，在我们身旁闪闪烁烁。我们嘻嘻哈哈左扑右抓，啥也抓不到。月是中秋圆。中秋节的晚上月亮很漂亮，大人都出来看月亮。我们孩子也要看，还要拜月。我把白天时大人买回家藏在米缸里的月饼拿出来，用纸包住，插上一根香，双手捧着，在巷子里走来走去，边走边唱：“拜月亮，拜中秋，月亮吃香我吃饼……”我家的月饼总是很小个，一毛钱一个。可家里人叮嘱，不要和人家换月饼。后来才知道，有的人家没月饼，孩子要拜月，只好拿黄泥捏成个月饼，用纸包着，也出来拜。有一次，我问父亲：那些人拿泥饼拜月，不是在骗月亮吗？父亲略顿了一下，平静地说：没事，都是在和月亮玩呢。过了好久，我才想明白父亲说的话。我们拜月，其实是在闹着乐。我的月饼虽是真的，却不肯让月亮吃，只叫她吃香，分明是逗着月亮玩。
大人们也经常玩月。有月亮的夜晚，村里人不会辜负那一片月光。有的人坐在庭前的月光下做针线，不声不响挥针走线，用细密的针脚将月光缀在自己的衣裳上。有的人却在晒谷场上铺一张草席，躺在月光中，搂着月光进入梦乡。村头那可热闹了，大人、小孩、老人围坐在一起晒月光，说自己喜欢说的话。天上的月亮安静，可她喜欢热闹，总悄悄地看着我们。大家于是说月亮，说月亮很可爱，是一个美女，是一个诗人，是一个游子，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还说月亮喜欢听山歌。一位婶娘仰望天上的月亮，眼睛一眯，心一动，干脆唱首山歌逗月亮玩。唱道：
月亮圆圆天上走，
丹桂生在月肚泡。
哪边该叫为月尾？
哪边该叫作月头？
全部人也都望着那轮明月，却说不出哪是月尾，哪是月头。
一位叔叔正在打盹，突然睁开眼，仰起头，唱了起来：
一轮月亮绕天走，
七海三山月亮照。
二十八九为月尾，
转回初一是月头。
妙！全部人喝彩，接着爆笑。月亮也在大笑，好像连抖了几下。
青年人玩月要玩大的，不在村里玩，等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在山坡上和月亮一块玩。青年男女踩着月光来到一片开阔的坡地上，男的站成排，女的列成一队，面对面，手牵着手，尽情地调声，调给月亮看，调给月亮听。
我喜欢玩月，尤其喜欢调声。我编出一首调声。天上的月亮出来时，我和村里的后生们走到村边的山坡来。月光似水，月色迷人。小伙子和姑娘们欢快地调了起来：
风吹月亮下山坡，
照亮妹，
照亮哥，
哥哥妹妹唱山歌。
哥牵手邀东坡，
妹牵手邀嫦娥。
青山来伴唱，
绿水也来和。
青山得意飞春色，
多情绿水荡银波。
山歌唱醉千年月，
千年月亮千年歌……
歌声随着月光在山坡上飘荡，姑娘和小伙子们的心绪也随着月光飘荡。
调完声了，姑娘和小伙子们兴趣犹浓，坐在草地上听两个男女歌手当着月亮的面对歌。男歌手引吭高唱：不怕千山与万水，为妹摘枝丹桂花。女歌手对回：丹桂树在月亮里，没有天梯怎样摘？男歌手又唱回：耐心等到月落后，攀上月中丹桂摘……歌声一来一往，在夜空中回响。对歌结束时，天上的月亮忍不住，落在山头上了。
八月十五是年轻人玩月的好时光。男女青年都打扮漂亮，到中和、木棠、三都、长坡等市镇来逛街，接着在街边热闹地唱山歌。日头西落时，男青年送给女青年月饼，女青年送给男青年印字的白背心，然后相约在月亮出来的时候，集中在一起调声，调个地动山摇，让天上的月亮心旌摇曳，又如醉如痴。
儋州人喜欢调声，月亮也喜欢调声，后来市政府干脆把八月十五定作调声节。这一天，四面八方挑选出来的调声队汇聚到市文化广场来表演、比赛。
那一年，我们村的调声队被选作种子队，青年男女们既兴奋又紧张，忙着排练，又忙着选曲子、编歌词。调声是集体对歌，在舞蹈中演唱，曲子和歌词很重要。我说：我们唱出的歌，要首先打动了月亮。真想不到，随意说了这句话，编歌词的重任落在我的身上了。
这天晚上月亮分外明亮，市文化广场张灯结彩，一片辉煌。我们村的调声队靓丽出场了，男青年和女青年站成两排，边舞边唱：
吴刚捧出桂花酒，
嫦娥起舞庆中秋。
月光灯火相辉映，
人间天上比风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