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碾米机的年代,谷磨是家乡每家每户必备的生产工具。
用竹篾编织谷磨的能工巧匠,家乡人将他尊称为“打磨师傅”。我第一次接触打磨师傅,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年正月刚过,我放学回到家,见家里来了一位陌生人。我仔细地打量他,是个年纪约四十岁的汉子,脸色乌黑,浓眉大眼,面善憨厚,听口音来自儋州北岸地区,看样子是个勤劳能干的庄稼人。父亲告诉我,他是到我们家打磨的师傅。为了让这位师傅尽心尽责把磨做好,父亲放下手中的裁缝活,把家里仅有的一只阉鸡宰了,并做了几个农家菜,用自家酿的番薯酒热情地款待了这位师傅。
第二天,正逢星期日不用上学,我独自待在家中,想看看谷磨是如何制作而成。只见师傅用他那把闪光发亮的板刀,把一捆长竹按不同的规格进行裁割。然后开始剖竹,只见刀在竹上上下挥舞,竹子发出啪啪声,竹条像开花似的倒在地下。不到一小时的工夫,小竹条堆满地上,我问他:“这些竹条够做一个磨子吗?”,他不急于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拿着我父亲的水烟筒,一边吸烟一边回答我:“差不到哪去!”稍事休息后,他把所有的竹条剖成一条条匀称整洁的篾条。他娴熟的剖竹技术令我眼花缭乱,我真担心他的手指被篾皮割破,但很快我就发现他手指上布满厚厚的老茧,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一个上午,他把竹磨所需的材料全部加工完毕。我问他,还有多少道工序,需要多少天才能做好磨。师傅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孩子,好好读你的书吧,我会用心把你家的谷磨做好,再过几天你就看到做好的磨了。”
果然没过几天,谷磨已成形,打磨师傅把红黏土放在米筛上过筛,把已称好的生盐放进筛好的红黏土里进行拌和,再用嘴含着水用力喷在红黏土里。看到土的湿度适宜了,再用双手不停顿地揉着红黏土,最后把所有的黏土放进谷磨底座和上端磨齿框里填满,并用木锤子把土夯实。师傅告诉我,这是打磨中最关键的环节,磨的质量好不好,就看红黏土的密实度。紧接着,师傅把他特意找来的,树龄已有几十年的黄皮树,锯成一段段约八公分高的木块,然后劈成厚度匀称的木片,再用木棰将这些木片打进红黏土里,这就是磨的牙齿。过了一会儿,师傅左手握着木凿,右手拿着木棰,在磨齿缝间来回游动,边移动边敲打,敲打的声音如同音乐会上的木琴声一样令人陶醉。我问师傅,为什么专挑黄皮树做磨牙,别的树不行吗?师傅说,这是千百年来,祖先们通过反复实践后的选择,黄皮树坚硬且韧性度好。他指着一排排整齐有序的磨牙说,磨牙的顺序若搞错了就磨不出米来。磨的最后一道工序是磨围压边,师傅把他早已准备好的像筷子般粗的竹条,按顺序插进磨围盘上端。至此,整个谷磨的工程就算画上了句号,我扳着手指一算正好是五天。
有了谷磨,母亲再也不用挑着谷子到别人的家里去磨谷了。每当我还在梦乡里鼾声大睡时,常常被母亲的磨谷声音惊醒,第二天早晨,当我从锅里舀出一碗香喷喷的白米粥时,心里顿时美滋滋、暖融融。同时也从内心感激那位叫不出名字的打磨师傅。
时光流逝,转眼间过去了几十年,家里那个曾经伴随着我上了初中的谷磨早不复存在了。随着时代的进步,乡村打磨师傅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我常常因当年那些篾制工艺技术的失传而扼腕叹息。总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打磨师傅的身影了。在一次与朋友的聊天中我不经意提起这件事时,朋友告诉我,儋州木棠镇荣谋村委会大塘村,尚有三位年过八旬的老人是打磨的传承人。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令我喜出望外,我约了几位朋友赶到了目的地,到了村口,远远就看到许多围观者,走近一看,果然如朋友所说的一样,他们三人按各自的分工,展现自己的手艺。我拿出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下了他们制作谷磨主要流程。他们的做法和我小时候看到的基本如出一辙。91岁的篾制谷磨传承人黎洪安说,竹制品绿色环保,经久耐用,是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现在却没有多少人编织篾制品了,在我有生之年想把这些手艺传给年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