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日报报业集团旗下媒体: 海南日报 |南国都市报 |南海网 |南岛晚报 |证券导报 |法制时报 |海南农垦报 返回首页
2023年02月12日 星期日  报料热线:966123
当前版: 008版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期 下一期
上一篇    下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花非花

  ■ 朱湘山

  早春的色彩还未漫卷而来,岭下的木棉花早已特立独行地开得执着和迫不及待——开在村庄寂静的线条里,开在昌化江畔的山水间。

  顺着田野上铺设的观景栈道,上千株高低错落的木棉花树分布在田间、地头、河岸和渠边。目之所及,或嫣红似火,或健硕如云,深浓着人世的爱意,浸润着灵魂的空间,今年花开得迟,还没形成灿烂花海,但含苞待放时也写满神圣的美丽。

  漫步树下,我会听见花瓣舒张的声音,像雨滴轻落,像晚风轻拂;这声音随着它的生长而生长,逶迤成云,蜿蜒如风。然后,它零落成泥,褪净嫣红,将满地的赤诚付诸流水大地,剩下赤裸的树干与枝杈,犹如一种意象,氤氲在村庄的上空。

  一个在田边卖水果的黎族阿姨跟我们打招呼,七旬的年龄,泥渍似的老年皱纹贴恋着慈祥的脸颊,与头顶的红木棉,参差对照。

  阿姨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对我说:“来晚了哦,来晚了哦”,她脚下的篮子里,装着刚刚采摘的木瓜和圣女果,上面沾满青草和露水的气息。

  我说,阿姨,圣女果我全买下了。

  老人开心地弯下腰,手伸到篮子里,小小的烟火瞬间在指间绽放,清亮的眼神里,泛着一抹沧桑的笑,晃动着地老天荒的淳朴。

  在一棵高大的木棉树下,有一黎族人家的船型草屋,住着黎族阿伯的一家,门口摆放着刚从地里摘下的木瓜、香蕉和圣女果。在同老人的交谈中,我了解到:阿伯在村里已有新盖的房子,住在田间地头,只是为了劳动和管理方便。

  草屋旁边,一地长势喜人的水稻和一处香蕉园,伴随着一棵棵高大的红木棉,记载了农家日出日落的丰收希望和红飞绿绽的乡村叙事,像平平仄仄的诗文。

  顺着县道一路走过,沿途路旁的木棉树整齐排列,盛开着或殷红或橘红的花朵,迎着山风,犹如不灭的火炬;山风掠过,硕大的花朵应声落下,美艳的躯体躺在粗糙的路面上,一任车轮碾压,飞红片片,即便行色匆匆,乱云飞渡,也难掩儒雅平静的风度与温婉之恋。

  沿着昌化江畔,我来到七叉镇尼下村附近的木棉红观景台。在这里观望的对象,既有身旁的青山绿树,也有远处的木棉花海,还有高高耸起的峭壁、天空、悠闲的白鹭和漫不经心的白云。

  在这幅动态图画之中,突然就有一条天空一样的明净——昌化江倏然从天飘落,于蓝天白云下裂开一道平滑优美的曲线。江流婉转,沿岸高耸的山峰、拥立的花树、茂密的绿草,都在以生命中最大的虔诚,向养育万物的母亲河致以深深的膜拜之礼。

  江面上,十几艘游船,一字铺排在岸边,站在江边,可以听到哗哗的水声和船工的笑语,那些从深山走来驾船的黎族汉子,当他们深邃的目光和我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看到,那饱经风霜的眼神充满憨厚质朴。

  这条落在大山深处和时光罅隙的江河,源头如同分叉的血管,浸满了木棉花的红,山与水的情,流过太多鲜为人知的刀耕火种、跌宕起伏的往事。

  从海岛的中部一路往南,可以看到状如巨掌的五指山和形似女体的黎母岭,以及西部的霸王岭和尖峰岭,这是海南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或者说,岛上的天空就是这几座山脉支撑起来的。

  这些山脉,是黎族和苗族祖先的居住地,常年云雾缭绕,生长着密密匝匝的原始雨林,充满着神秘的气息和猿猴的啼喊。在纵横交错的山谷里,昌化江出没于莽莽峡谷之中,从峡谷中流出的,除了澄碧的江水,还有一首首古老的黎族山歌,以及山歌里流淌着的远古的粗犷苍凉。

  相传宋代苏东坡被贬谪海南昌化军时,当地黎族人民曾经赠他木棉制成的吉贝布衣,苏东坡以诗致谢:“遗我吉贝衣,海风令夕寒”,并且发出“记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落刺桐开”的思乡感慨。

  如今,当年那个曾在木棉树下走过的东坡老人,已经离开九百多年了。木棉花已不是当年的木棉花,山路也不是当年的山路,但从虚空中降落的姹紫嫣红,庶几还带着旧时风采。

  在江畔观景台的边上,彩色的遮阳伞下面,积木般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山货,一个个从山里走出的黎族妇女们,把封坛经年的山兰玉液、雪白发亮的糯米糕、甘之如饴的红心地瓜,还有温暖的笑、深山的云以及梦之所在,一筐一筐地盛满,从黎村寨子里挑到木棉树下,一路上花枝乱颤地笑,放肆地笑,笑出了满河春光,把所有的幸福都笑进了梦里。

  当我从她们面前经过的时候,她们会争先恐后地推介自家的产品,个个目光柔情似水,浓郁的红脸膛,靓丽的花头巾,从柴米油盐里跃出的诗情画意,抖落了悠久而原始的落寞。阵阵江风吹走了萧瑟,一份欢乐在透过木棉花的阳光下缠绕。

  这些土生土长的女性,从小没听过童话,更没有灰姑娘的水晶鞋。面对村后的大山和门前的河水,只有相看两不厌,寂寞开无主,长大后,就有了质朴自然的美和绳锯木断的力。然后是为人妇为人母,浑然不知高脚杯里的琥珀液体同自家酿制的山栏酒是何区别,也不知走进金色大厅的感觉,但在乡村旅游的脚步声里,她们看到了山外的世界和人生的花蕾。

  一年一度的木棉花季,是这些女性融入精彩生活、增加收入的幸福时光,在这里,广场舞替代了夜晚在篝火旁粗犷的打柴舞,幸福的歌声替代了山水间的吟唱,地老天荒般的似水流年,就这样穿越大俗大美的人生,年复一年地走过。

  一群飞鸟金属般的鸣叫声从山风中掠过,木棉花应声挣脱枝杈,旋转着落到草丛和水面,映出“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柔情,无论是花开满枝的绚烂,还是繁华落尽的悲壮,都在生命的辙痕里,书写着曾经的辉煌。

  凝视木棉树斑痕累累的树干,我不止一次地想,这里曾经是琼崖纵队当年坚持山区武装斗争的区域,尼下、七叉、乌烈等村都是革命老区,也是省里重点扶贫开发的地方,在这块木棉花盛开的土地上,那些心地像璞玉一样的黎族和汉族同胞、那些投身革命的先烈志士,写下过多少可歌可泣的诗篇,演绎过多少英雄吉贝的光荣和梦想、挚爱与忠诚。

  眼前,新铺的沥青公路向着山里无限地延伸。当年的枪炮声和呐喊声都已远去,时光在流转之间,把历史藏进了岁月深处,留下英雄的花树默然守望,像岁月的见证,如时光的挽留。

  我在木棉树下走走停停,脚步为之起伏,心潮为之荡漾,隐隐读懂了花之物语,那些来自尘烟的生命就是这样纯粹成一种气息,从一种物生成另一种物,从一种精神生出另一种精神,循环往复于天地之间。

  美是生命的内核,一如信仰,别样着思想的深刻。花落绝非万物终结,那是生命价值的升值,毁灭往往带来希望,而消逝则永远指向新生,正如眼前的红木棉,时光老了,它们不老,花谢了,精神长留,绽放也罢,坠落也罢,一次次花谢花开,云卷云舒,无不昭示英雄精神的丰盈与传承。花非花,树非树,那是时光之脉,平民之泪,英雄之魂,平凡时哀民生之多艰,伟岸时为众人抱薪于风雪,生而向死,死而复生,直至隐入尘烟,暗香浮动。

  夕阳缓缓落入大海,眼前的木棉花,在余晖映照下,正闪烁着血红的晶光,它们以内心馆藏的别样丰富,深广着人世的爱意,温暖着岁月的温度,呵护着脚下每一天的平凡烟火。

上一篇    下一篇
   第001版:头版
   第002版:本省新闻综合
   第003版:本省新闻综合
   第004版:本省新闻综合
   第005版:中国新闻时政
   第006版:中国新闻综合
   第007版:世界新闻综合
   第008版:文化周刊
花非花
妈妈的小吃
春之声曲
《那一抹落入水中的绿》(油画)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