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海燕
已是晚上十点多了,突然想吃妈妈做的萝卜粉粿,便给妈妈打电话,妈妈说,那还不容易,家里还有生粉呢,菜地里也有萝卜和蒜苗,让你弟到和庆买些猪肉和虾米,中午下班回来吃就是。
妈妈是潮汕人,长得高大粗犷,是个大声说话,大碗吃饭,大力干活的农家妇女,她的外表丝毫没有人们想象中潮汕女子的柔情和美丽,但那双粗糙的大手却能做出百样美味小吃。她会用米粉、薯粉、面粉等做出各种花样的粉粿和面食,她用米粉或薯粉捏出各种似菊花、太阳花、石榴花,似小猪、小马、小鸟、刺猬等可爱的花朵或精灵小动物的粿类,有猪肉萝卜馅的、有油菜蒜苗馅的、有南瓜花生馅的,只要是地里种出的瓜菜,她都能变着戏法让我们吃得欢天喜地的。
小时候,记忆中的妈妈是不会累的。每天,她干完队里的活,回到家里,把两碗稀粥吃进肚里后,又扛着锄头挑着粪箕到自留地里种瓜种菜了。妈妈是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种薯得薯。番薯、木薯可以收成时,妈妈把废旧的铁桶剪开,拿锤子和铁钉把桶中央的一块铁皮砸出许多孔子,然后用这块满是钉孔的铁皮,将番薯、木薯、面薯等分别磨成粉末,再将磨好的粉末用布袋包着,放在水缸里来回泡洗,薯液经过两天两夜换水沉淀,就变成了亮晶晶的薯粉了。接下来,妈妈会陆陆续续把这些薯粉变成各种花样的粉粿、薯条等小吃。
我最喜欢稻谷收成的季节,那时在生产队,大人们白天把割好的稻谷堆放在谷塘(晒谷场)里,晚上队长先派两位叔叔拉两头牛,牛脖子上挂着铁链,铁链则拉着一个大约300多斤重的石碾子。人拉着牛,牛拉着碾子,在谷塘里来回踩踏着谷穗,直至稻谷从谷穗中脱落。这时,队长来到谷塘里,边敲钟边用喇叭喊:“出来翻谷啦!”男女劳力都非常自觉地扛着铁制或木制的禾叉,陆陆续续到谷塘翻抖稻谷。而我们这些小孩,在牛拉碾子碾稻谷的时候,早早地就拿着簸箕和铁桶等在禾塘边上,女孩子用广东话唱着童谣“月光光,照地堂,地堂有粒珠,哥哥送我去读书,读到三年不识字,读到四年不识书”。男孩子则在稻草堆里玩摔跤,等着叔叔阿姨们翻抖稻谷后把稻草撩到我们的簸箕里,我们再把这些稻草在簸箕里抖筛一遍,抖个十遍八遍后,簸箕里就有一捧谷子了,等到大人们把禾塘里的稻穗翻抖完,我们也捡到了五六斤的谷子。队里的稻谷收割结束时,我们家也能捡到百十斤的谷子了。
谷子晒干碾成米后,妈妈会从米缸里舀出七八筒米,叫哥哥带我们兄弟姐妹一起到对面树底下的石磨磨米浆。哥哥力气大,负责推磨,我负责舀米放到石磨洞里,弟弟妹妹们在旁边嬉闹,那种对美食的期待心情,真是灿烂无比。
米浆磨好挑回家时,妈妈已烧好水,洗好蒸盘, 蒸盘是自制的,也是用坏了的铁桶剪成铁皮,然后把四边的角都往里敲——拗一拗就成了蒸盘了。妈妈麻利地用水兑好米浆的比例,不到十分钟,我们就可以吃到馍皮点酱油了。有时候妈妈会在酱油里放点猪油,馍皮沾了猪油拌酱油,入口的那种米香那种油香那种软滑,就差没把舌头也吞进去了。这只是妈妈先让我们解解馋,好吃的还在后头呢,有用馍皮卷裹豆角花生的,有韭菜煎蛋的,记忆中,最好吃的应该是葱花肉末馅的。
妈妈是做小吃的高手,在我眼里,妈妈是无所不能的,再穷她也总能变出各种食物让我们饱腹。那个年代,不让个人种谷种菜种薯养猪养鸡养鸭,每到割稻季节,妈妈就让我们去田里捡稻穗到禾塘抖稻谷,到挖番薯拔花生季节,我们就跟在大人后面捡番薯捡花生,在前面的叔叔阿姨都会有意无意地不挖垄边和沟底,把那些藤蔓长出的细小的番薯让给我们。花生也是如此,那些烂头掉在地里的花生,叔叔阿姨们是不会再花心思去挖出来的,他们有意让我们这些跟在后面的孩子有些收获,所以,我们每一次都不会空手而归。
回家后,妈妈把我们捡来的番薯按大中小分开,大的刨皮后和米一起煮粥,中的直接煮着吃,小的就挑到溪里,用粪箕把皮搓洗干净,煮熟弄成番薯泥,再煮些糖稀,把番薯泥倒到锅里,和糖稀一起翻煮搅拌,直至把番薯泥搅拌到丝滑时——这个时候的番薯是我们最期待最爱吃的。
如今,日子好过了,我们就更享受妈妈做小吃的手艺了。尽管妈妈已经八十一岁了,还是手脚麻利得很,想吃什么跟她说一声,准能饱口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