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王凯

　　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还在热映中。影片讲述了安史之乱后，吐蕃大军进攻西部，京城长安岌岌可危。冰天雪夜，朔风怒号，困守孤城的剑南西川节度使高适和监军太监灯下夜谈，与老友李白的交往旧事随即缓缓铺陈开来。

　　高适与李白相识于盛唐时期，当时李白已名满天下，成为唐玄宗的文学侍从，后因恃才傲物，被“赐金还山”。天宝三载（公元744年），李白东出河洛，与杜甫结伴畅游梁宋（今开封、商丘一带）之地，其间与隐居于此的高适相遇，三人诗酒唱和，留下了一段文坛佳话，也可谓是裘马轻狂蕴传奇。

　　梁园行

　　文学史上的伟大遇见

　　开元盛世是大唐辉煌的巅峰，开元年号用了二十九年之后，玄宗李隆基改开元为“天宝”。进入天宝年号的第三年，皇帝将年改为载——称为“天宝三载”。这一年的春花三月，诗人李白在长安社中斗了几场鸡，又喝了许多送别的酒，带着醉意和失意离开了大唐皇都，东出洛阳。

　　洛阳是王朝陪都，因在长安之东，故名“东都”。每隔一段时间，大唐天子都会来此巡行，所以异常富庶繁华。“长安重游侠，洛阳富才雄”，初唐诗人卢照邻在诗中对这两座都城作了诗意的比较。在东都洛阳，44岁的李白遇见了33岁的杜甫，这是李杜的第一次相遇。一千多年后，中国出了位诗人闻一多，称这次会面是“青天里太阳与月亮走碰了头”。杜甫祖籍襄阳，因祖上在巩县（今河南巩义市）为官，遂定居于此。当时杜甫还是个无名后生，对李白十分仰慕，李白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后生也是青眼有加，极为欣赏。两人约定，秋高气爽之时，共赴梁宋之地，游览大名鼎鼎的梁园。

　　数月后，李白与杜甫共赴梁园之约，在这里，又邂逅了寄居于此的另一位大诗人高适。

　　高适出身武将世家，渤海郡（今河北沧县）人，后迁居宋州宋城（今河南商丘睢阳）。开元年间，高适曾北游燕赵，西去长安，求取功名，但皆未遂。李白杜甫联袂来此游览时，高适正蛰居宋城，以待时机。三人一见如故，携手同游开封古吹台，酣饮高歌。关于此事，《新唐书·杜甫传》中如此记载：“（杜甫）少与李白齐名，时号‘李杜’，尝从白及高适过汴州（开封），酒酣登吹台，慷慨怀古，人莫测也。”

　　作为东道主的高适，率先作了一首怀古诗《古大梁行》。古大梁是战国时期魏国都城，位于今开封西北。因为这个缘故，后人将大梁作为开封代称，我们常说的“汴梁”就是开封水系汴河与大梁的结合体，但这在当时都不是正式名称。

　　《古大梁行》描写了魏国国都的强盛与衰落，借咏怀古迹感叹历史的兴亡，吊古的慨叹中，寓有个人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感喟。高适与李白年龄相仿，正当盛年，虽然想建功立业，却又求进无门。“暮天摇落伤怀抱，抚剑悲歌对秋草”，这首诗就是在这种无可奈何的背景下创作的。

　　三人畅饮怀古的吹台位于开封城东南隅，据说是西汉梁孝王为纪念春秋时期晋国宫廷乐工师旷而筑，明代又于台上建庙纪念大禹，故称禹王台。如今这里已被辟为公园，园内柏树成荫，环境幽静，建有三贤祠，塑李白、杜甫和高适雕像，纪念三位诗人在此相会。

　　梁园吟

　　气酣登吹台

　　从开封东行，三人来到高适隐居之地宋州（今商丘），高适带他们游览了名扬千古的梁园。

　　梁园主人是西汉梁孝王刘武，这个刘武不是一般人，他是汉文帝之子，汉景帝同母弟弟，母亲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窦太后。刘武先后被封为代王和淮阳王，最后改封梁王，死后谥“孝”，史称“梁孝王”。西汉时，开封和商丘都在梁王统辖范围之内，据《史记》记载，汉初七国之乱时，吴王刘濞、楚王刘戊等亲率大军攻打睢阳，企图打通西进长安之路。刘武拥兵十万，据守睢阳三月，为朝廷赢得了重整旗鼓的时间。七国之乱平定后，梁孝王因守睢阳有功，深得景帝喜爱。

　　梁园就是此间所筑，不过当时叫东苑，《史记·梁孝王世家》中这样写道：“于是孝王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从这些文字里我们可以看出，梁园规模极大，在今河南郑州以东，山东单县以西，都有梁园的踪迹。这是因为梁孝王最早建都大梁，后迁睢阳，在两地都曾经营宫室与园林，绵延数百里，所以梁宋之地都留下了梁园遗迹。李白、杜甫与高适同游的梁园在哪里？从三人诗作看，应该是宋州一带。

　　李白、杜甫和高适在梁园饮酒、赋诗、射猎、怀古，玩得不亦乐乎。太白醉后挥笔写下了《梁园吟》（又名《梁苑醉酒歌》），诗中云：“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舞影歌声散绿池，空馀汴水东流海。”诗人即目抒怀，就梁园史事落笔，一切荣华和名利皆成烟云，功业又何足道哉！李白三年前满怀理想入长安，不久即抱负落空出长安，这一进一出、由希望到失望的转折，都在诗中真切、生动地抒发出来，我们仿佛来到大唐天宝年代，亲身感受李白的痛苦感叹，亲耳聆听诗人的仰天长啸。

　　多年以后，李白、高适先后离世，杜甫也进入暮年，他作《遣怀》一诗，回首当年往事：

　　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

　　两公壮藻思，得我色敷腴。

　　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

　　芒砀云一去，雁鹜空相呼。

　　杜甫在诗中描述了宋州市井繁荣，民风强悍，忆及与李白、高适入酒垆、登吹台的意气风发，读后令人动容。后世有人对诗中“气酣登吹台”句提出异议，认为“吹台”在开封，此处应是“文台”，因为商丘有文雅台，是孔子讲学留下的遗迹。其实商丘也有吹台，又名朱台，为当地有名的“七台八景”之一。

　　梁宋别后

　　李白高适再无交集

　　梁宋一别，三人再未共聚。

　　此后，李白以布衣之身，游历名山大川，留下了无数动人的诗篇。安史之乱爆发后，李白入永王李璘幕，永王兵败后，李白被流放夜郎，中途遇赦东返。“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一千多年后，我们仍能从诗中感受到李白的兴奋与欢欣。

　　杜甫一直不得志，先后当过“河西尉”之类的小官，安史之乱后，在陕西、四川一带逃难。在四川时，杜甫担任过工部员外郎的挂名差事，所以后世又称他为“杜工部”，他在成都的草堂遗迹至今尚存。不过杜甫与李白、高适关系都不错，写了许多诗歌回忆他们的交往；曾在蜀中任职的高适也多次接济杜甫，两人经常诗词唱和，友情持续了一生。

　　三人中运气最好的当数高适，他在五十岁之前还默默无闻，后来却封侯拜将，担任过许多高级职务。当李白因永王之事身陷囹圄时，高适正任淮南节度使，李白写《送张秀才谒高中丞》一诗委婉求助。不知什么缘故，高适却没有伸出援手，两人此后再无交集。

　　壮美河山见证了诗人和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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