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凌
说起椰子汁和椰树,很自然就想起海南。我对海南岛最初的向往,来自一堂初中地理课。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十三四岁,在中原腹地一个闭塞的小乡村读书。教地理的,是本村的一位民办教师。说实话,我不喜欢地理课,但那堂课,地理老师随意说了一句话——国家培养你们,就是让你们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要是都分配到海南岛,四季瓜果不断,吃椰子喝咖啡的,老享受了,还要你们干啥!
那时候,我正望着窗外的泡桐树走神。什么?海南岛?瓜果不断?椰子?那是什么水果,还有……咖啡?想起一首歌:“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我虽然没见过咖啡,但我知道它是一种饮料,喝起来应该非常香。
于是我记住了海南岛。想象中,它是神仙住的地方,蓝天,白云,海浪,沙滩,到处飘着瓜果的香。高大的树上结着椰子,树下有白色的座椅和餐桌。人们吹着海风,手里端着一杯香喷喷的咖啡。
“长大了去海南!”心底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吓了一跳,为这贪图享乐的思想而羞愧。我看着地理老师,他的目光刚好射向我,明亮如刀,似乎洞悉我的心思。我连忙低下头。海南,远如天涯海角;而长大,又是多么遥远的事。
没想到六年后,我到武汉上学,刚到第一天,就遇到了来自海南的室友。陪她来的,是她的父亲。她父亲浅咖色脸庞方方正正,金丝边眼镜,白衬衣,黑领带,双眸深邃,别人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很耐心地听,微笑,点头。遇到这么知性温雅的长者,我滔滔不绝地讲对海南的向往,问那里是不是有椰子,有咖啡?椰子、咖啡是什么味道?那时候没心没肺,并不知道这其实成了变相“讨要”。同学的父亲沉思了一下说,椰子此次带来了,我回去再给你们寄咖啡来。
初来乍到,大家还不太熟,夜里都缩在帐子里看书。海南同学是个热心肠,一个个撩开帐子,请大家出来喝椰汁、吃椰肉。她准备了几根吸管,每人一根,轮流喝椰汁。我抱着那青皮黄棕圆滚滚的椰子,像抱着母亲的乳房。喝完椰汁,海南同学又把雪白的椰肉切成麻将牌大小,给我们一一品尝。椰子汁清甜绵软,椰子肉耐嚼,有新鲜花生米的香。不仅我,连湖北、江苏的同学,即便生活在城里,也没见过这新鲜玩意儿,大家纷纷称奇。
海南同学说,取椰肉是很辛苦的活,椰子壳硬得很。然后,她从床下滚出剩下的两个椰子。好家伙,那椰子更大,跟足球一样大,也带着青皮,青皮破开处露着硬硬的棕毛。这两个过两天再吃,海南同学说。吃完椰子,大家已混熟。
大约过了一个月,海南同学的父亲寄来了咖啡,很大很大的一包,足有三斤重,用牛皮纸层层包裹着。这真是个宽厚长者,言而有信,我随意的一句话,他认真记在心里。
海南同学给我们每人泡了一杯咖啡,边泡边说,不能放太多,放太多了“土”。我不知道“土”是什么意思,等喝下一口,苦得龇牙咧嘴,这才大叫“真苦呀!”海南同学说,放多了就是“土”。我这才明白,她说的“土”即“苦”。她的普通话有浓重的乡音。
毕业后,海南同学回了海南。她是文昌人,据说现在海口发展,日子过得挺不错。虽多年不见,却没有距离。今天中午,朋友请我喝椰汁,我自然而然又想起了她。
也因为她,觉得海南并不遥远,她就是海南,海南就是她,她和她的父亲质朴厚道,以及椰子的甜,咖啡的苦,一起构成海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