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拉

　　在2025年的春节档中，有两部大热电影提到了哪吒（《哪吒之魔童闹海》《封神第二部：战火西岐》），其中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称《哪吒2》）每天都在创造着观影和票房奇迹。哪吒这个古老的IP，吸金能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它倚仗中国神话这座富矿，千年来，一直在制造着惊喜。他是中国古代神话与宗教文化中极具影响力的多维图腾，他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身缠混天绫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从佛教护法神到道教战神，从古典小说中的悲剧英雄到当代银幕上的叛逆偶像，哪吒的每一次蜕变，都折射着中华文化的深邃与包容。

　　儒释道文化的交融

　　在中国神话体系中，哪吒出现得并不算早，在南北朝时期，他才以佛教护法神的形象首次出现，在南朝人写的《高僧传》里，他是毗沙门天王的三儿子。这位毗沙门天王，是佛教四大天王之一，在寺庙天王殿里，他持伞而立。关于哪吒的这位父亲，我们了解得不多，事实上，我们对哪吒的认识，更多来自《封神演义》里的描绘。作者把哪吒塑造成李靖的第三个儿子，其母怀胎三年零六个月，而后产下一肉球，李靖持剑斩之，哪吒踏着风火轮出世，太乙真人收其为徒，取名李哪吒。哪吒和孙悟空一样，从一出世就非同凡响。后来他在东海嬉闹，将东海龙王三太子打死。东海龙王怒为儿子报仇，于是联合其他三海龙王，水淹陈塘关，逼李靖父子就范。情急之下，哪吒为救亲人，“析肉还母，析骨还父”，最终死于非命。这个情节是我们小时候最为熟悉的。故事的最后，是其师太乙真人施展法术，以莲花化身帮助哪吒重生，并化解了哪吒父子的仇怨。莲花化身的哪吒，顺应天命，前往西岐保周灭商，最终肉身修炼成圣，成为三教护法大神。

　　在《封神演义》中，作者用了整整三个回目集中笔墨写哪吒的故事，可见其对哪吒的喜爱。哪吒的这个形象一直保持到了元朝，直到《搜神广记》的出现。在《搜神广记》中，哪吒摇身一变，成了玉皇大帝手下的中营大将军。他统帅天兵神将，负责镇守天门，威风凛凛。

　　无庸置疑，哪吒是充满想象空间的一个形象，因而，在随后到来的明朝的文人士子心中，他成了小说人物的宝藏库，文人们纷纷从中取材，他们把那些支离破碎的情节，连缀成各种各样的故事，给哪吒赋予丰富而超现实的想象，最终塑造出了一个极其生动可爱的哪吒形象，至此，哪吒的前世今生也有了一个完整的演绎。在《西游记》中，这位蓄刘海、着荷衣、举缨枪、缠红绫、握金圈、脚踏风火二轮的少年英雄，收获了大批“粉丝”。相比较而言，他的人设比孙悟空更接地气，类似于现实生活中“熊孩子”“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成长史，因而，颇得国内家长（作为教育教材）的青睐。

　　某种意义上，哪吒的成长史就是儒释道文化交融的过程，他的传说之所以能长盛不衰，并能得到21世纪人们的热捧，根源在于其背后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

　　文化象征与精神内核

　　在《封神演义》和《西游记》作者的塑造下，哪吒的前世今生基本清晰了，后世把哪吒的“弑龙”“自戕”“反父权”等行为，解读为对权威与宿命的反抗。尤其在当代文化中，哪吒成为打破桎梏、追求自由的象征。尤其他的少年英雄形象（常以孩童或少年形态出现）结合超凡能力，体现了“纯真”与“神力”的矛盾统一，暗含对人性本真的推崇。

　　哪吒这个神话形象，经过千年的“修炼”，作为经典传承至今，他拥有非常丰富的内涵。追根溯源，他代表的其实是对封建社会“孝”的观念的一种反叛。自汉代以来，“孝”就作为封建礼教伦理道德的核心要素，是主流意识形态的一部分。汉代举孝廉入仕，“孝”已经成为最根本的道德准则，甚至成为普通人晋身之阶。传统的“孝”的观念，某种程度上确实维护了社会秩序和世道人心，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孝”字的解读产生了偏差，譬如卧冰求鲤、郭巨埋儿等等，在这些故事中，人性已经被扭曲，一些为人父母者的行为令人匪夷所思，如瞽叟要儿子舜去死他也不敢违抗，儿女的人格被绝对挤压……在明清时期，这种情况成为普遍的社会现实。鲁迅在《狂人日记》里就借“疯子”之口说出了：“从来如此，便对吗”？

　　哪吒是中国古代文化中以叛逆、反抗知名的“英雄”，他生而不凡，贪玩调皮，但是本质不坏，甚至拥有迎难而上、敢作敢当的英雄气概，他也没做什么错事，只是因为生产时的不顺利以及淘气，就遭到了父亲的警惕与日渐严重的压迫和责难。搅海杀叉、闹海杀龙，他有调皮捣蛋、闯祸伤生的过错，但冲突的升级主要来自海族的以势压人。从巡海夜叉到龙王太子，谁都没有把一个神异的小孩放在眼里，他们甚至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不惜伤害哪吒的性命。

　　哪吒之所以如此受人喜爱，是因为他有一个向往自由的活泼的灵魂，充满童真和好动的天性；他以暴制暴，伸张了自己的正义。当然，哪吒也有过错，他不该如此放纵自己，并选择暴力。

　　持久深远的“隐形文化基因”

　　在现当代，哪吒有了更多元的演绎，在影视动画中，从1979年美术电影《哪吒闹海》的悲壮自刎成为时代经典，到如今《哪吒之魔童》系列强调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现代价值观，这样颠覆传统叙事的创新，得到了诸多观众的认可，实现了票房与口碑双赢。值得一提的是，哪吒如今已成为一种流行的文化符号，在游戏（《王者荣耀》等将其塑造成高人气战斗角色）与网络文学（重生、穿越题材常借用哪吒的“莲花化身”设定）中得到了大量的应用。更为有趣的是，哪吒的“双丸子头”“混天绫”，如今已成为一些特殊题材创作中的标志性元素。而在日本，大概受了佛教影响，哪吒在《圣传》《最游记》等动漫中都以“中性美少年”形象出现。东南亚对哪吒的崇仰更甚，在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的庙宇中，都供奉着“哪吒三太子”，兼具驱邪与祈福功能。

　　纯真无邪、志向高远、艺高胆大、淡泊名利，哪吒身上的闪光点显然已经超越了时空。他的精神、态度、气象，是儒释道人格化的体现，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累积的持久而深远的“隐形文化基因”，他的故事，是老少咸宜的合家欢，亦是能让成年观众自由地进行多重解构的、具有持久美学价值的多维的精神图腾，那跨越了千年时空依然鲜活的文化生命力，使其始终活跃在神话与现实的交界处。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