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惠斌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古往今来，每逢金秋菊黄蟹肥时节，文人墨客多爱品尝美味蟹肴，丰子恺堪称其中的典型代表。丰子恺多才多艺，集漫画家与散文家、美术教育家与音乐教育家于一身，佛性文心，平时以素食为主，但对螃蟹却情有独钟，一往情深。

　　丰子恺嗜蟹源自家传。他的父亲丰鐄举人出身，猪牛羊肉一概不食，偏好鱼虾之类的清淡食物，而尤爱吃蟹。丰子恺在《忆儿时》中写道：“自七八月起直到冬天，父亲平日的晚酌规定吃一只蟹，一碗隔壁豆腐店里买来的开锅热豆腐干。……八仙桌上一盏洋油灯，一把紫砂酒壶，一只盛热豆腐干的碎瓷盖碗，一把水烟筒，一本书，桌子角上一只端坐的老猫，我脑中这印象非常深刻……”孩提时代，他常默默地在一旁看着父亲品酒、吃蟹，有时父亲也会给他一只蟹脚或半块豆腐干，丰子恺吃着吃着不由得在心里赞道：“蟹的味道真好！”童年吃蟹，成为丰子恺最温馨、美好的记忆之一。

　　丰子恺的父亲是一位吃蟹行家，有一套独特的“吃蟹经”：先折下蟹脚，再打开蟹斗，仔细剔出蟹脐里的肉，甚至能以蟹爪作为剔肉的针。他认为蟹肉是人间至味，因此每次吃蟹，总吃得非常干净，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艺术与乐趣，富于诗意。

　　自幼耳濡目染，丰子恺在父亲的潜移默化下，也渐渐喜欢上了吃蟹，更学会了吃蟹的“秘籍”，能像父亲一样把蟹吃得干干净净，连蟹壳里的一丁点肉都不放过。丰子恺吃蟹有三个步骤，将螃蟹大卸八块，然后分别取出甲壳中的蟹肉，再将剥出来的蟹肉拌上调制好的酱汁，最后大快朵颐。他曾对女儿说：“既然杀了这只蟹，就要吃得干净，才对得起它！”即使后来成了素食主义者，对于吃蟹，丰子恺却是长期开戒的。

　　丰子恺一直记得父亲说过的那句话：“吃蟹是风雅的事。”因此，他在文章中也深情写道：“（吃蟹）不仅是味觉的享受，更是一种生活的艺术。”凸显了他对美食的向往和对诗意生活的憧憬。

　　中年以后，丰子恺装了假牙，无法再咬蟹钳。寓居杭州时期，一次，女儿丰一吟陪他到王宝和酒店吃蟹酒，他只好让女儿替他咬开蟹钳。女儿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吃蟹？丰子恺自嘲说：“口腹之欲，无可奈何啊！”并且不无感叹地表示：“单凭这一点，我就和弘一大师有天壤之别了。所以他能爬上三楼，而我只能待在二楼向三楼望望。”

　　1933年，丰子恺在故乡桐乡石门镇建造了缘缘堂后，经常和家人们围坐在一起，在皎洁的月光下，品蟹赏月。他们精细地剥着蟹肉，如同当年丰子恺小时候那样，将剥出来的肉积攒在蟹斗中，然后放入一点姜和醋，搅拌均匀，作为下饭的佳肴。一顿蟹宴结束，丰家的墙壁上已然贴满了“蟹蝴蝶”——那些用吃完的雄蟹的一对毛茸茸的大钳壳，经巧妙拼接，成了一只只精致、完美的“蝴蝶”，似在翩跹起舞。这样的场景，让孩子们充分领略了吃蟹的乐趣和情调，更让他们享受到这份美食带来的愉悦，并由此感悟生活的美好。

　　丰子恺爱蟹情切，不仅喜欢吃蟹，深情写蟹，感怀岁月静好，而且数度画蟹，寄寓众生平等的出世情怀。

　　1928年，为庆贺恩师李叔同（弘一法师）50寿辰，丰子恺开始接续创作《护生画集》。第一集中，有一幅《醉人与醉蟹》图，画中一人以酒为伴，自酌自饮，左上方题识：“肉食者鄙，不为仁人。况复饮酒，能令智昏。誓于今日，改过自新。长养悲心，成就慧身。”劝诫世人戒酒戒荤，莫要成为被人鄙夷的“肉食者”，蕴含了深刻的禅宗佛理。另一幅《生的扶持》，丰子恺以水墨简笔，描绘了两只螃蟹伸出螯足，合力相扶一只因失足而仰翻的螃蟹的场景，弘一法师配以文字“一蟹失足，二蟹扶持。物知慈悲，人何不如”。作品浅显易懂地展现了动物之间援手扶持的本能，借以鞭笞人类社会中的冷漠态度与暴力行径，表达了尊重生命、仁爱互助的主题。

　　此外，《倘使我是蟹》围绕唐代白居易《戒杀诗》中的“谁道群生性命微”句，通过拟人化的视角和黑白线条，描绘了农家“煮螃蟹”的生活场景：母亲掀起锅盖，查看螃蟹是否蒸熟；只见蟹脚被人为地紧紧缚住，螃蟹无辜地被蒸汽烹熟，而一旁的孩子仍在灶下不停地加柴……作品诗画交融，造型简洁凝练，在保留传统文人画意境的基础上，赋予了现代漫画的通俗性，引发了读者对生命处境的深刻反思，反映出丰子恺强调众生平等、呼吁戒杀护生的悲悯情怀和人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