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邓钰
花有什么用?看它,闻它,赏它,画它,最极致的莫过于吃它。
所有吃花人里,最高调的可能是战国诗人屈原。即使在以诗明志的《离骚》里,他也不忘标榜自己“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读书时,我反复背诵这高洁的诗句,却木然地品不出花中美味。反而在《浮生六记》这般小品文中,萌生对花之味的好奇。
沈复在书中绘声绘色描绘这样的场景,夏月清凉,荷花初开,便将上好茶叶裹入纱布,整团藏进荷花苞,氤氲一夜,隔日取茶,泉水冲泡。再讲究些,将荷花瓣当茶则、杯托,凑一案清清凉凉的茶席。
雅致非常,文人把一切变得风雅。
但吃花,也是普通人的事。在某次采访时,我拜访澄迈大美村。盛夏午后,方塘如镜,水中莲花随风摇曳,散开香风一片。村民身着下水裤,一步步蹚水入塘,弓腰伸手,麻利摘下朵朵莲花,随意刷掉花上泥点,丢进漂浮的红盆中。
村民将蓬蓬莲花烘干,一朵便足以沏出一盏消夏茶饮。他们喝得如痴如醉,被盛情款待,我也品得有滋有味。
某年早春,我独自到大理散心,进出酒店的小巷有一家现烤的鲜花饼铺。路过时,恰逢新饼出炉,直勾勾的香气让人无法拒绝来上一块。手抓着,饼还发烫,花香四溢,咬一口热乎乎的酥皮,香软甜糯的馅料,从嘴入喉再到心口,异乡的春天在脑海里迸发。
突然想起,吃花这事,我最早是从父亲身上学来的。
小时候,父亲爱笑话我,城里长大的孩子不分五谷。我对他的经历所知不多,只从他零星叙述里拼凑出一段隐约的童年。
在父亲的回忆里,他确实称得上是山里长大的“野孩子”,自幼失怙失恃,山野混迹,饿急了,挖点山薯、野菜,吃点山花、野果再寻常不过。
天生天养,皆可入口,父亲是这么相信的,也是这么教导我的。
五六岁时,我们在定安县城生活,居所带有小院,院里兀自长着几株朱槿,花开得又大又红,俗气但热闹。
“侬尝尝,好吃的。”父亲摘下一朵,麻利地拔掉花托,让我从花根部吮吸蜜汁。我小心翼翼地舔舐花根,一丝丝清新的甜味漫上舌尖,刚想细品,味道便尽了。
遇见美好的东西,便想得到,而得到,最极致的方式可能是吃了它。就如同,人们吃花鲜少为了果腹。有时候,吃花是要霸占这份转瞬即逝的美。有时候,吃花只是某种寄托。
父亲的生日在农历八月中旬,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这满树肥嘟嘟的玲珑小花,香得恼人,却能做出津甜的零嘴。
某次父亲生日,与他难得在月夜散步。林荫路上,人影浮动,路人说桂花糕特别好吃,晶莹的糕底上撒些金黄的桂花酱,漂亮又甜蜜。
说者无意,我却听得馋虫大动,很是向往。父亲不曾做过甜品,见状也逞强应道:“这有什么难的?有空我便做给你尝尝。”
告别月夜,一晃也快20年。路人口中的桂花糕是何滋味,我至今仍然不知。
告别父亲,一晃也近八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