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英闵

　　秋分，是四季中最讲理的一个日子。

　　昼夜对分，光影平衡，天地在这一刻达成短暂的和解。酷热已退，寒意未至，仿佛一口温水，入口即温，不热不冷。秋分不轰烈、不喧哗，它从不抢夺春的生意、夏的张扬、冬的肃穆，而是选择中道而行。它在一年最喧哗与最清冷之间，打了一个恰如其分的折中。

　　我常常觉得，秋分像极了生活中某种不被强调却不可或缺的东西。比如母亲煮饭时调盐的手法，不多不少，刚好合味；比如父亲修剪葡萄藤时留下的那一截旧枝，既不妨碍生长，也不舍得剪断；又比如某个午后，窗外传来远处收割机的声响，你听不真切，却知道田野已经在悄悄脱去盛装，准备进入更安静的时节。

　　秋分是悄然的，它不似霜降那样露锋芒，也不像寒露那样显锋利。它以几片泛黄的叶子、一场不紧不慢的雨、一杯温温吞吞的茶，提示你：秋，到了中段，不慌不忙，却已在变。

　　最早察觉秋分的，是树。槐树先落，柿树开始结小红果，银杏叶尚未金黄，却已卷边变脆。它们不再高举绿色的旗帜，而是像渐老的人，学会低声细语，学会把自己的情绪藏在细节里。风穿过它们的缝隙，不再带起一整片喧闹，而只卷起几声细碎的“沙沙”，听起来像谁在说悄悄话。

　　最早跟着秋分变节奏的，是人。傍晚的街道安静了些，穿短袖的少年开始裹上薄衫；早起买菜的老人多了几声咳嗽，装着豆角和藕的篮子也换成了能挡风的布包。早餐摊的玉米糊热气腾腾，豆浆比平日浓了一点，热气直冲鼻尖，像生活在这时候突然有了触感。

　　在城市的一角，秋分也有它的回响。办公楼下的梧桐开始零星落叶，车窗玻璃上映出斜阳时，一排排楼宇仿佛也开始沉思。下班高峰不再那么烦躁，人们似乎都默契地放慢了一点节奏，心里的齿轮也因为温度的下降，终于不再焦灼发烫。

　　人也是要学会秋分的。小时候我们总想着追赶、拼搏、抵达，像夏天那样热烈地生活。而秋分告诉我们，停下不一定是懈怠，慢一点也不等于失败。有时候，人生最重要的转折，不在声势浩大的决定里，而在那些悄无声息的分寸感中。

　　秋分是节令，但也是智慧。

　　它让我们理解“适可而止”的力量。万物生长，不可能永远疯长；情绪高涨，也总会归于平静。春争，夏长，秋收，冬藏，天地用四季一遍遍地演示“取与舍”，而秋分，正是那个最懂得“收”的时刻。

　　那天，我在街头偶遇一个种花的老人。他蹲在路边，用旧剪刀修着一株开败的月季。我问他为什么不等花全谢了再剪，他说：“不剪，枝就乱；乱了，来年不开花。”我看他手起手落，剪得极有章法。他仿佛就是时间的弟子，懂得何时留，何时断。

　　夜晚来得更快，月光更清，风也更凉。回家的路上，看到邻家阳台挂着刚洗的被子，被夜风吹得像旗帜，又像某种归属感的象征。生活就是这样，在一片恰到好处的“平衡”中，默默完成过渡。

　　秋分如水，清澈，不扰，通透。它不劝你热烈，也不催你冷却。它只是稳稳地站在岁月的中线，望你从容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