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忠

　　钱塘江潮，自古以来就是盛景，观潮者络绎不绝。北宋初年，晚唐体诗人潘阆观潮，写下《酒泉子·观潮》说观潮者争相望潮，闻潮声犹如万鼓齐鸣。弄潮儿手持红旗勇立潮头，潮水澎湃而红旗不湿。东坡在杭州当通判时，也曾在钱塘观潮并写下诗词，《南歌子·苒苒中秋过》是其中一首：

　　“苒苒中秋过，萧萧两鬓华。寓身化世一尘沙。笑看潮来潮去、了生涯。

　　方士三山路，渔人一叶家。早知身世两聱牙。好伴骑鲸公子、赋雄夸。”

　　这首词以观潮说人生，关注点不在观潮。东坡还有一首直接写观潮的词——《瑞鹧鸪·碧山影里小红旗》，题为“观潮”：“碧山影里小红旗。侬是江南踏浪儿。拍手欲嘲山简醉，齐声争唱浪婆词。西兴渡口帆初落，渔浦山头日未欹。侬欲送潮歌底曲？尊前还唱使君诗。”最后一句提到的“使君”，清代王文诰认为，东坡这天可能是与杭州太守陈襄（字述古）同游，“使君”即陈襄。

　　东坡受潘阆词的影响，把潘阆词中弄潮儿的大红旗改成小红旗，以“碧山影”“踏浪儿”化解潘词中的恢弘气势，而有柔婉的诗意。东坡还有《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其二》一诗，可和潘阆词相较：“万人鼓噪慑吴侬，犹似浮江老阿童。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浑在浪花中。”这里的“万人鼓噪”，化用了潘阆词的“万面鼓声中”，又以越山比拟潮头，可见浙江潮的气势不凡。

　　《南歌子·苒苒中秋过》的起调是“苒苒中秋过，萧萧两鬓华”。“苒苒”与屈原《离骚》里“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的“冉冉”类似，让人感受到时间渐渐流逝的感觉。东坡说中秋不知不觉过去，人生也像这样不知不觉老去。这年才39岁的东坡，两鬓斑白已有老态。难怪他随后到密州当太守，在《江城子·密州出猎》中会说“老夫聊发少年狂”。

　　“苒苒中秋过，萧萧两鬓华”这两句词，隐含了屈原“修名”即美名不立的想法。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请求外放，东坡自觉远离了京城，也远离了时政中心，回避了已经存在的冲突，但也疏离了“致君尧舜”的抱负。于是他接着说“寓身化世一尘沙”，寄托尘世，不过如同尘沙中的一粒，在像钱塘潮一样的人潮中，渺小而微不足道。既然不能左右潮流，不妨“笑看潮来潮去”。这也是在顺应潮来潮去，水清濯缨，水浊濯足，就此度过自己的一生。

　　东坡少年时就喜好庄子，“笑看”的旷达、淡泊中有庄子的影响。他8岁时曾受教于道士张师简，自然也受到道教的影响。《南歌子·苒苒中秋过》的下阕说方士成仙的事，就是这一影响所致。所谓“方士三山路”隐括了司马迁《史记·封禅书》说的秦始皇请方士侯生、卢生求仙的故事，三山指的是传说中的海上三座仙山——蓬莱、方丈、瀛洲。

　　东坡这里不说始皇，而是以方士寻找三山以成仙、渔人驾一叶小舟打鱼，表明世间不同的生活道路。此外，他感悟既然“身世两聱牙”，自我与世俗不合，那就不宜混迹于世俗。他为自己设想的未来之路是“好伴骑鲸公子、赋雄夸”，就是说要骑鲸鱼游于四海，共赋雄壮诗篇。这不同于孔子说的“道不行，则乘桴浮于海”，孔子说的坐木筏，远不及东坡说的骑鲸鱼浪漫而神奇。“骑鲸公子”化用了扬雄《羽猎赋》中的“乘巨鳞，骑京（鲸）鱼”以及后人以李白为海山骑鲸客的故事。李白曾作《大鹏赋》，自夸如大鹏逍遥于九天之上。东坡想做骑鲸客，并想象这种生活的逍遥。但这只是想象而已，现实还是“笑看潮来潮去、了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