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波
【编者按】
流光飞逝,大雪节气已至,哪怕是在地处热带的海南岛,也能感受到明显的冬寒之气。今天的年轻人,可能很少有知道“岁寒三友”的,它们是三种植物——松、竹、梅,却在文艺创作和器物纹饰领域,被赋以丰富的寓意和美好愿景:既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既象征精神气节,又贴近民间地气。
大雪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21个节气,通常在阳历12月6日至8日交节,此时,太阳到达黄经255度。大雪节气标志着仲冬时节的正式来临,气温急剧下降,降雪频繁,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许多植物因无法适应寒冷而枯萎凋零。
然而,被我国先人誉为“岁寒三友”的松、竹、梅,却展现出了非凡的适应能力和顽强的生命力:松树四季常青,其针叶细小且表面有一层蜡质,能有效减少水分蒸发,抵御寒冷和干旱;竹子的竹节坚韧,根系发达,能牢牢扎根于土壤中,即使被积雪覆盖,也能凭借自身的弹性挺直身躯;梅花则在寒冬中独自绽放,它的花瓣含有特殊的物质,能在低温下保持柔韧,不易冻伤。那么,在古人手中,工艺品或艺术品上的松、竹、梅,会是怎样的姿态呢?
松 万古长青傲骨基
松树作为坚韧不屈的象征,其文化意蕴源远流长。先秦典籍《论语·子罕》赞颂:“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首次赋予松以坚贞的道德品格。汉代儒学兴盛时期,松树更被广泛用以比喻君子持守节操、威武不屈的高尚气节,奠定了其“君子树”的崇高地位。
魏晋南北朝时期,文人雅士寄情山水,松树以其孤傲挺拔之姿,成为隐逸高士风骨的代表,常见于诗歌吟咏与绘画描绘之中。宋元时期是松树纹样艺术表现的成熟期,文人画将松树的精神气韵推向高峰,使其成为山水画的灵魂,伴随着市民文化兴起,松树蕴含的长寿寓意日益凸显,常与鹤(松鹤延年)、鹿(松鹿同春)、灵芝等组合,表达世俗的美好祈愿。
明清两代,松树纹样迎来吉祥寓意的鼎盛与高度程式化,其象征君子之交与坚贞品性,在宫廷与民间工艺中无处不在,图案繁复精巧,如“蟠松”“团松”“不老松”“迎客松”,寄托着人们对健康长寿、家族昌盛、江山永固的深切期盼。
竹
虚怀若谷君子风
竹子因其“中通外直”的物理特性,早在先秦时期即被赋予君子品格。《礼记·礼器》载:“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将其与君子的内在美德相联系。魏晋时期“竹林七贤”的典故,使竹子彻底成为隐逸高士超然物外精神境界的象征。
唐宋之际,竹子文化达到顶峰。白居易筑屋“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竹千竿”;苏轼留下“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千古名言;文同以“胸有成竹”开创湖州竹派新境界。
元代画家李衎穷尽毕生精力编纂《竹谱详录》,系统总结了竹子的画法技巧与精神内涵。
清代郑板桥则以独特的“乱石铺街体”题跋与其“瘦劲孤高”的墨竹相映成趣,将竹子的文人特质推向极致。
梅
凌寒独放冰雪心
梅花“香自苦寒来”的特性,使其成为最早被诗化的冬季花卉品种。从《诗经》中“摽有梅”的原始吟唱,经屈原《离骚》“餐秋菊之落英”的审美转化,至南北朝时期已形成完整的梅花象征体系。北宋林逋《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的咏梅名句,确立了梅花清幽孤高的审美标准。
明代王冕的《墨梅图》以浓淡相间的墨色表现梅花,开创“不要人夸颜色好”的写意传统。
及至清代,梅花主题纹饰进一步普及和图案化,宫廷御用瓷器(粉彩、珐琅彩)上的梅花纹样精细华丽;民间则更爱用“喜上眉梢”“五福捧寿(梅花环绕寿字)”等主题装饰,梅花与冰裂纹组合则象征“冰清玉洁”,完美融合了士大夫崇尚的精神风骨与普罗大众向往的生活福祉,其凌寒绽放、暗香浮动的形象,已成为中华民族坚韧不拔的民族气节象征。
合
“岁寒三友”寓意深
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松、竹、梅以“岁寒三友”的象征组合源于南宋时期,林景熙在《王云梅舍记》中记载:“即其居累土为山,种梅百本,与乔松修篁为岁寒友。”
松树以四季常青、凌冬不凋的特性象征坚韧不拔的生命力与刚正不阿的操守,其扎根岩隙、枝干擎雪的形象被赋予“不屈不挠、坚守自我”的精神内核。
竹子则以空心有节、经冬犹翠的特质承载虚怀若谷的谦逊与节节高升的进取,其“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的成长特征成为士大夫“正直有节”君子品格的象征载体,竹节结构更被引申为道德约束的隐喻。
梅花凭借“凌寒独自开”,象征着高洁坚贞。陆游《卜算子·咏梅》中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将个人命运与时代背景紧密结合,展现了梅花高洁的品格及乐观向上的精神。
松竹梅纹饰的历史发展脉络在实物与文献中均有明确印证,其演变过程可分为四个关键阶段:宋代为其纹饰主题的萌芽期,南宋黄昇墓(1975年出土)与德安周氏墓(1988年发掘)出土的松竹梅纹均以平纹为地、纬浮显花的织造工艺,证实了“岁寒三友”组合最早以折枝式构图应用于丝织品,其淡雅含蓄的暗花效果体现了文人审美对工艺美术的初期渗透。
元代实现载体突破与风格定型,青花瓷技术的成熟使松竹梅纹样成为釉下彩核心主题,元青花呈现两种典型风格——大件器物的写实风格(如折扇形松针、单笔勾勒竹叶)与小件器物的写意风格(高足杯等),其构图取法源于赵孟坚《岁寒三友图》的枝干交错风格。
明代形成了官窑规范与世俗化分流,延续了元代风格但构图趋疏:永乐青花强化雪雾质感,成化时期与洞石栏杆组合成庭院景致,晚明因道教影响出现松枝扭曲成“寿”字的变形纹样,并融入仙鹤等辅助纹饰。
清代延续并强化松竹梅主题纹样内涵,在装饰风格上,追求写实效果:松树松干虬曲斑驳,常刻画树洞细节,松叶以数朵成簇的针状或团状呈现;竹叶修长挺拔,叶脉精细描绘;梅花则分水点蕊,疏密有致,衍生出“冰梅纹”雏形(花瓣外渲染、圈内留白)。在工艺表现上,青花发色浓艳,粉彩色调柔和高雅,釉里红工艺精湛,红白对比鲜明,纹饰立体感强。清代“岁寒三友”主题纹饰构图趋于繁复密集,常与辅助纹饰(如兰、石、芭蕉)组成“五清图”等延伸主题,体现多元寓意,融合文人精神与宫廷审美。在器物功能上,除器表装饰外更强调其政治与道德教化,如乾隆以松竹梅主题装饰其御用书房“三希堂”,将“岁寒三友”主题升华至修养境界的深度。
“岁寒三友”的精神品格与大雪的高洁品质深度契合。大雪时令,天寒地冻,万物敛藏,松树傲雪挺立,针叶长青,展露不屈风骨;翠竹根深节劲,雪压不折,彰显刚毅之姿;梅花凌寒独放,暗香浮动,预报春之先声。三者皆在严寒中勃发生机,以坚韧、高洁与希望对抗自然严酷,在严寒中见精神,在寂寥里觅生机,彰显着中华民族崇尚逆境坚守、内在刚强与乐观向上的精神境界。
(作者系海南省博物馆副研究馆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