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王龙飞 　　半个世纪前，日本曾经以时代剧名扬天下，黑泽明、衣笠贞之助、稻垣浩三位电影大师的相继摘金让日本电影在上世纪50年代到达过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辉煌过后的日本电影由于意识上的过度传统以及创作灵活性的缺失一度走向了下坡路。2008年对于日本电影来说可谓是辉煌的一年，《入殓师》的夺奥成功再一次将人们关注的焦点汇聚到了这个弹丸大小的东方国度。 　　笔者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日本电影在告别昔日时代剧的特征后开始变得更加亲切细腻了，或许这是日本电影在近几年迅速崛起的一个重要原因，它不再像过去那样刻意地强调日本在生活环境和文化氛围上的一种独特，而是转而通过对于人物的刻画来展现当代日本人的生活状态以及文化的内在。 　　（壹） 　　如果说《入殓师》中的很多场景尚有娇柔做作之嫌的话，那么是枝裕和导演的新片《步履不停》则是真正意义上的质朴无华。影片中没有任何敏感的社会问题，也没有半点仪式化的生活要素，影片所拥有的仅仅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家庭，而摄影机镜头所对准的就是这平凡家庭的平凡一天。要把这样一段家庭日常生活拍摄得引人入胜绝非易事，稍有不慎便极易陷入乏味的泥沼。无论是电影还是戏剧，任何表演性质的艺术作品向来都十分重视戏剧冲突的制造，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往往是吸引眼球的第一要素，它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故事层层深入，不断地向前蹦窜，继而进入最为振奋人心的高潮阶段。 　　是枝裕和花费了两个小时打造的这段平凡生活并没有任何明显的高潮，影片自始至终始终都如同溪流一样缓缓地向前流淌着，家人之间的对白是影片中推动故事发展的唯一动力。横山一家在是枝的镜头下被解构成了三个互相独立的家庭，新近结婚的次子良多一家，生活乐观的姐姐千奈美一家以及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几十年的这对老夫妇。这三个家庭分别反映出了三种不同的人生观与价值观，而这种观念上的区别通过生活细节上的碰撞得到了最自然的诠释。　　 　　作为一部描绘家庭的生活剧，从人物关系上来看影片天然地具备着三种构成家庭的必要关系，婚姻、生育与赡养。此外影片中的次子良多娶了一位有儿子的寡妇为妻，这段特殊的婚姻又为这个标准的大家庭增添了第四种人物关系———收养关系，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也就有了更大程度的提高，父与子、母与媳、长辈与小辈、家族与外人这四股力量在影片中彼此交错，当代东方人的生活状态与文化内在就在这样一种不经意地描绘中缓缓道来。 　　（贰） 　　父亲曾经一度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将家中的诊所传承下去，然而作为继承人的长子纯平却在一次见义勇为的事件中永远地失去了生命，次子良多宁可失业也不愿接父亲的班，父与子的矛盾便在于“传承”二字。东方人的传统文化观念中向来就有“子承父业”一说，子若不这么做，那便可以被扣上“不孝”的罪名。这种观念在日本这样一个现代国家中又受到了新思潮的冲击，这种想法就变成了一个处境尴尬的价值观念，父亲是困扰在这种尴尬环境之中的人。一方面他因良多的拒绝而耿耿于怀，另一方面他又在努力地试图说服良多收养的孩子成为医生，在亲身骨肉的拒绝下老人不得不寻找血统外的传人。良多与父亲之间的矛盾恰恰也是现代都市中所存在的普遍现象，年轻的一代在为了自己的理想努力奋斗的同时，总是会渐渐忽略父亲母亲以及家乡的一切，伴随着眼界的开阔，人们不可避免地会与自己的母体世界渐行渐远，不可逾越的代沟在这种距离拉伸中得以显现。影片中父子二人的谈话中总是有着一层无形的隔膜，彼此心中都留着想说的话，但又无奈于隔膜之厚难以开口。　　 　　母亲敏子每日的生活范围就在那间小小的厨房，作为家庭主妇的她几十年来始终都是在这里打点着家中的一切。敏子尽管看上去生活乐观，但是心中却总有着一份沉痛的哀伤，十五年前长子纯平曾因救助落水少年而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十五年的痛在一个母亲的身上只会越来越深，敏子把这种痛移植在被救的少年身上，少年每年一次的上门祭拜成为了敏子唯一的释压点。 　　当蝴蝶飞入屋中的那一刻，这位母亲压抑多年的思念之情终于得以爆发，她张开双臂努力地去抓，执着地认为这就是纯平的灵魂。即便是在与良多的妻子由香里闲聊时，她也一直希望由香里可以尽快与良多生一个孩子，一个有着横山家血统的孩子，血脉在这里同样是维系家庭的重要关系。 　　（叁） 　　每个人都有一首会秘密听的歌，《BLUE LIGHT YOKOHAMA》是敏子最爱的一首歌，也是影片片名的由来，“我们一直走下去，但我只能摇摆，像一条小船。”面对着丧子之痛，老夫妻一路坚挺着走了15年，步履不停，然而一路上却总是有着些许无奈。无论是父业的无人继承还是母亲的丧子之痛，以及良多与家人的隔膜，家庭中全部的复杂关系都在音符中得到了最恰当的诠释。 　　有意思的是这首歌的背后也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良多小时候敏子曾背着他外出，途中经过了一个女人的房子，而丈夫恭平恰恰就在这间屋子里唱着这首歌，敏子没有打扰他，把这个秘密藏在了心中，第二天敏子就买回了这张唱片。敏子过去每一次唱这首歌其实也都是对于丈夫婚外恋的一种含蓄复仇。在多年后的这个晚上，恭平终于反应了过来。 　　父亲恭平在海滩边曾经对良多说他们应该一起去看场足球赛，带上那个孩子，去横滨，父子之间的隔膜在这一刻似乎有望被打破，但是孩子却看到了一艘搁浅的船，隐隐地暗示着这个计划的不可实现。父亲对良多打开了心门，但是良多却慢了一拍，临走时父亲对敏子说他们新年就会回来，然而良多夫妇却觉得一年回来一次足矣。两种观念之间的对比所体现出的是人生中的一份无奈。当他们再次想起那个相扑运动员的名字时，事实上已经并不重要了。　　 　　横山家的这个故事在是枝裕和的镜头下成为了当代社会中人们生活状况的一个普遍缩影，城市的灯光是那么的漂亮，可是跟随着我们的却只有我们自己的步伐。3年后良多的父亲死了，他们终究没能一起去横滨看一场球赛，母亲敏子也随着父亲的步伐一同去了天堂，当他在喧嚣城市中再次回想起来的时候，所剩下的只有那份对父母无奈的愧疚。也许这也是失去双亲的是枝导演内心情感的一种流露，很多时候我们的脚步没有停过，但是内心却一直无奈地搁浅在岸边。 　　导演 是枝裕和 　　1962年6月6日出生，日本电影导演。是枝裕和是上世纪90年代日本独立电影涌现出来的优秀代表，他的作品题材多具社会关怀，充满人文主义色彩。  　　1987年是枝裕和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文艺科，之后加盟TV MAN UION制作公司，主要拍摄电视纪录片。 1995年开始从事电影的拍摄。第一部作品《幻之光》就获奖无数，引起各界的关注。第二部作品《下一站，天国》，第三部作品《距离》也很有特色。是枝裕和作品不多，但绝对称得上是日本电影界享有国际声誉的名导演。他的作品大多节奏缓慢，有着深沉的情感积淀。   （张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