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背后的历史① 　　2009年岁尾，从北京传来一条惊人的消息：经过国家文物局和河南省文物局专家们的考古发掘，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曹操之墓在河南安阳被确认。来自北京新闻发布会的报道声称，专家们认为，安阳县安丰乡西高穴村村南的一座东汉大墓，就是文献中所记载的曹操高陵。 　　由于多年来一直没有找到曹操的陵墓，因此民间流传所谓七十二疑冢的说法。曹操去世之后究竟身葬于何处，坊间流传有多种版本，也成为考古界关注的千古之谜。虽仍存质疑声音，但若此次发现的确是曹操墓，那必将有利于解开诸多历史迹团。 　　河南省文物局称，河南安阳县安丰乡西高穴村的这座东汉大墓中，就是文献中所记载的曹操高陵，墓内发现三具遗骸，其中一具六十岁左右的男性即疑为曹操。专家们还宣称，可望通过高科技手段，以这具遗骨为基准，比较精确地还原曹操的真实形象。 　　曹操：奸雄还是英雄？ 　　一石击破千层浪。历史上，由于《三国演义》和众多戏文经年累月的渲染，在民众的记忆里，曹操一直是作为一个诡计多端并有几分神经质的奸雄而存在。在民间，关于他身后的传说中，最深入人心的无疑是所谓七十二疑冢。所谓七十二疑冢，乃是历代相传，曹操临死前害怕自己的坟墓遭到盗掘，吩咐继承人在他死后将72座棺木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抬出邺城，埋葬在漳河畔72个方位不同的墓穴中，从而布下了真假难辨的迷局。然而，翻开尘封的历史，透视黄土掩埋的千古之谜，历史的真相其实并非如此…… 　　中国人大抵是通过《三国演义》来了解和认识曹操及他同时代那些风云人物的。然而，虽然有论者认为《三国演义》七分史实，三分虚构，但它其实并不等同于真实的历史。就曹操而言，罗贯中出于抑曹扬刘，奉蜀汉为正朔的目的而塑造出的白脸奸雄，与历实真实存在着极大的落差。　　 　　作为中国历史上一流的军事家、政治家和诗人，曹操最大的历史功绩在于他扫荡群雄，统一了中国北方。虽然他最终没能完成统一大业，但正如他曾经宣称的那样，“设若天下无有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他道出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在那个群雄割据，有枪便是草头王的乱世，如果没有曹操这种谋略冠人的铁腕人物东讨西征，很显然，世道只会更加混乱，人民只会更加不幸。而曹操在先后击败了袁绍、吕布等割据自大的枭雄之后，混战了几十年的北方归于统一，生产也迅速得到了恢复和发展。“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悲惨世界终于为生动有序的人间烟火所替代。 　　至于曹操在用人上的不拘一格，在文化上的极高素养，以及他以帝王之尊却时时在诗中表露出的诗人的人文情怀，所有这些，都是他的对手如刘备、孙权等人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如果说，汉魏之间几十年的鼎立纷争，时势造就了诸多英雄的话，那么曹操无疑就是这些英雄中的NO.1。他是英雄中的英雄。 　　七十二疑冢说源自何时？ 　　曹操去世之后，他的遗体葬于何处，由于多年来一直没有找到他的陵墓，因此民间便代代相传所谓七十二疑冢的说法。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塑造的曹操形象是个多疑的奸雄，而与这种多疑相宜的，显然就是即便在去世之后，也要造几十座假坟，以免被后人掘墓。清代毛宗岗根据陶宗仪的《辍耕录》等资料，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加入了：“又遗命于彰德府讲武城外，设立疑冢七十二：‘勿令后人知吾葬处，恐为人所发掘故也’”的描写。当《三国演义》被民间当作了解三国的正史，此后，漳河岸边的北朝墓地也就被谣传成了曹操的七十二疑冢了。 　　在清代小说家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有一篇即以所谓曹操疑冢为题材。这篇小说讲道，在许昌城外有一条河，河水汹涌，靠近山崖的地方非常深。盛夏时，有人下河游泳，忽然间却像被刀斧所砍一样，被斩成两截浮了上来。后一个下水的人，跟着也被斩为两截。众人惊惧不已，遂上报到官府。官府派人到上游用水闸拦截住河水，使下游河床露出水面。这时才发现山崖下面有一个深洞，里面放置有转轮，轮上排列着寒光闪闪的钢刀。等到把这个转轮去掉后，又发现里面有小碑，碑上的字都是汉篆。细看，原来是曹操的墓。众人破棺散骨，尽取其陪葬财宝。 　　蒲松龄这篇小说，其情节荒诞不经，自然不足为信。不过，这也可以从另一个侧面看出，多年以来，关于曹操疑冢的说法已经深入人心。据学者们的研究表明，曹操疑冢之说的起源，可能产生于宋代。在北宋文人的诗文里，有不少篇章就曾提到所谓七十二逢冢，如王安石的《疑冢》诗云：：“青山如浪入彰州，铜雀台西八九丘。蝼蚁往还空垄亩，骐驎埋没几春秋。功名盖世知谁是，气力回天到此休。何必地中余故物，魏公诸子分衣裘。”这里所说的“八九丘”即指七十二疑冢。在南宋诗人范成大《拦辔录》里，他曾写他出使金国途中经过相州时看到“（讲武）城外有（曹）操疑冢七十二，散在数里间。传云操冢在古寺中”。元代纳新的《河朔访古记》中也曾提到“（讲武）城外高丘七十二所，参错布置，垒然相望，世云曹操疑冢。初，操之葬为惑后人，不致发掘故也。冢间有曹公庙，殿屋甚华丽”。明代的《邺乘》中则记载：“（曹操）疑冢在漳河南北，垒垒不绝，大小殊状，俗曰曹氏疑冢。”但后来的考古证明，这些曾经被怀疑是曹操疑冢的古墓，大多是南北朝时期的墓葬。黄土之下深埋的逝者，要比曹操晚了好几百年。 　　七十二疑冢说不足为训 　　事实上，只要对曹操的人生观稍微有所了解，就会明白所谓七十二疑冢之说完全不足为训。众所周知，曹操生活的汉代，当时人的理念是向死而生，对于死，他们并不感到畏惧，甚至把死当作是生的另一种形式。因此，汉代的王公贵族和豪强们，往往不惜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凿石为陵，因山为墓，把生前的种种生活场景和物什，尽数照搬或是微缩到墓中。今天我们看到的许多规模浩大，气势恢宏的的汉墓，就是这种理念的产物。 　　然而，在曹操所处的东汉末年，天下动荡已久，不管是国家还是民间，都已财力困乏，要想再像之前那样实行厚葬，从财力上说已经不可行。此外，曹操生性豁达，加上出于政治目的考虑，他不仅不提倡厚葬，反而是厚葬的坚决反对者———在他的遗言中，他明令他的继承者必须对他实行薄葬，“因高为基，不封不树”。也就是说，要把他葬在一个较高的山坡上，坟上既不按惯例堆土，也不必树碑。这一临终令发布两年后，曹操病逝。 　　在临死之前，曹操再一次重申了薄葬的遗令：“吾死之后，葬于邺之西岗，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珠宝。”还进一步交代家人：“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可能正是这一要求，使得曹操墓在魏晋南北朝连绵数百年的大动乱后，渐渐被人遗忘，这就为后人臆想或为了证明曹操的奸诈而提出七十二疑冢之说提供了必要的条件。 　　曹操真的盗过墓吗？ 　　还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曹操之所以要修建众多的疑冢，以免后人盗墓，其原因在于他曾经几乎公开地干过盗墓取财，以为军资的勾当。鲁迅曾经写道：“曹操设了‘摸金校尉’之类的职员，专门盗墓”。鲁迅所说，来自于袁绍攻伐曹操时发布的檄文中的说法：“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檄文又具体指出曹操曾经亲自组织和指挥盗发梁孝王陵墓：“(曹)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 　　曹操设摸金校尉和发丘中郎将之事，除了在陈琳为袁绍起草的这篇讨曹檄文中提及外，正史中并没有记载。因此，它既有可能是真的———当时由于多年战乱，财力匮乏，以曹操的性格，干出盗古墓以增长经济势力的事情，似乎也并非不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假的———指斥敌对者的檄文，但求最具杀伤力，至于是否完全真实，则非作檄文者所要考虑的。因此，流传的说法是，曹操生前干了许多挖古墓的勾当，怕自己身后也遭后人盗墓的报应，于是便想出了修建七十二座疑冢的办法。 　　但这种说法之所以站不住脚，或者说薄葬说更合理，就在于如果真的想要杜绝后人盗墓，最好的办法不是同时修多座墓———否则就如同蒲松龄所说的那样，只要把七十二座疑冢一一挖开，到时你曹操又能藏身何处呢？反而如果采用薄葬的话，墓中根本就没有可以发笔横财的金银珠宝，后人自然就不会盗墓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薄葬正是断绝后人盗墓念想的最简单却最有效的办法。 　　曹操在他的遗言中，除了要求他的继承者实行不封不树的薄葬外，还要求把他的墓地选择在战国时魏国著名政治家西门豹墓地旁边。因此，要断定河南安阳安丰乡所发掘的汉墓到底是否是曹操墓，只要确定了西门豹墓就可以作出正确的判定。如果此次发掘的墓地果然是曹操墓，那它无疑是2009年最伟大的考古发现：它将为我们还原一代枭雄曹操和它那个波谲云诡的大时代。  　　文\本刊特约撰稿  聂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