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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山河]
习惯了淡忘的时候,忽然想起会文。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心里竟然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慌乱。抑或甜蜜,抑或忧伤,自从离开这个小镇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刹那芳华,只是在多年后偶然路过的那一瞬,我才蓦然明白,原来所有的记忆都已经在流年里云淡风清了。
对会文的最初印象源于那些用长条花岗岩铺就的凹凸不平的“中间街”,方格子一样的石板像梦一样从街头延伸到街尾,每一次行走其间,我都会像个不安分的孩子。我喜欢选择在人流渐渐散去的午后出去,那时的风懒洋洋地吹着,我像只轻盈的蝴蝶在寂寞的方格子里踮着脚尖行走,脚下总是轻易地沾满了阳光灼热的温度。身边徜徉而过的风偶尔总会扬起一些细碎的纸片,而我总是喜欢一边跳着方格子,一边抬头仰望湛蓝湛蓝的天空,好像所有遥远的梦想都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街道的两边密密地排列着那种参差不齐的低矮楼房,整条街都是各种各样的铺面,铺面里摆设着应有尽有的商品,琳琅满目,吸引着人们去争相抢购。而其中有一家店铺是我最常光顾的地方,我记得当时它的名字叫“激光书店”,每次走进里面心总会变得异常安宁起来。我喜欢与书有关的地方,似乎只要沾染上书香,所有的地方都会变得不食人间烟火起来。
其实这条街最繁华喧闹的地方应属茶店,记忆中最难忘的是“南洋园茶店”和“悦来茶店”,从清晨到午后,从黄昏到夜阑,茶店里的来人总是络绎不绝,他们或浅斟低吟,或高谈阔论。人声喧哗里,总可以瞧见端茶的姑娘浅笑嫣然,水灵灵的眼眸里写满了一种古朴原始的气息。街道上地摊星罗棋布,人潮如涌:茶店里茶香四溢,客似云来。淡淡的茶香就这么伴随着浓郁的糕点味从茶店里飘散开去,然后悄然无声地弥漫了整条街。
“中间街”的左拐角处的二楼上曾经有个照相馆,在那个做梦都爱美的年纪,我和同学们总是三天两头就往照相馆里跑。那时候流行照“艺术照”,当相馆老板娘用细腻平滑的脂粉在我们稚嫩的脸上涂涂抹抹,当一支桃红色的口红把我们娇嫩的双唇描画得娇艳欲滴时,我们的脸上不由艳若桃花。在闪光灯“咔嚓咔嚓”的声音中,我们用最明星的感觉摆着最笨拙的姿势,不合体的衣服松松地垮下肩膀,而心中却甜蜜得像是自己真的成就了梦想。
那时的自己穿着一套博士服,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手里握着一纸书,表情僵硬。眼神却清澈得如同万里无云的蓝天。也许是天生的多愁善感吧,面对镜头,我总是表情呆滞,一脸忧郁,至今仍无法笑出一脸的灿烂来。在那最美的少女时光,在照相机接近逼视的镜头里,我竟然习惯了悲伤。我想,那应该是我青春时期最美最原始的梦想了吧,我不是淑女,可我想当书女,只要有书在手,我的内心就会一片澄明。
初三毕业那一年,我们开始掀起了照片赠别的风潮。于是,我们又拿着自己最喜欢的照片底片去照相馆里冲洗。那段时间的照相馆总是特别拥挤,每一次排队等待的时候,我手里总是拿着从楼下的小书摊上买到的《少年文艺》或《少男少女》。那时的我一直认为,只要有书在手,等待也是一种富足。
时光流转,岁月洗去了铅华,那些同学们赠送的照片已经静静地躺在毕业留言册上十年了。故事已经老去太久太久,从那些淡黄的散发着记忆潮湿味道的照片身上,我似乎又看到我们那莺啼燕语的青春年少。
“中间街”的西北边是镇上唯一的一所中学,琼文中学。三年美好的初中时光我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可从毕业到现在,我却已经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没有再目睹它的容颜了。有很多时候,我常常以为我已经淡忘了它的存在,淡忘了它的故事。可岁月深处总有一些记忆的触角长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一碰,就是一次翻江倒海的回忆。
那时的我白衣黑裤,扎着长长的马尾,总是喜欢抱着一堆书,低着头安静地游走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每日黄昏,我们总是急急地赶往教室,生怕落于人后。班主任早早就守在了教室门口,偶尔他会给同学们解题,他的声音雄浑深厚,每听一次我都忍不住要精神抖擞起来。我喜欢那样幸福的学习时光,当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尽,红红的霞光透过窗外火红火红的凤凰花轻轻地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时,我几乎伤感得想要落泪。
教室的后面是一行紫荆花树,每次风过,总会下起一场纷纷扬扬的花瓣雨,有时从教室的窗口望去,会有一种绝尘的美。穿过落英缤纷的花香小路,展现在眼前的是学校的操场。学习闲暇,我常常会跑到操场边上看男生们的足球赛,呐喊、流汗、雨中狂奔,我喜欢他们的飒爽英姿,那是一种真正的男子汉气概。晚饭过后,如果不急着赶往教室,我就会沿着跑道一圈一圈地散步,直到学校广播站里的声音停息。那时的体育课我总是不肯穿运动鞋,每次光着脚跑完八百米,脚底总会烫出一个很大很大的水泡。我总是这样不可遏止地在心里升腾着一些固执的想法,它们常常逼得我无路可退。
记忆里最深的是学校宿舍区的那一座长满了青苔的“炮楼”,那是我们的女生宿舍楼。依然记得当时的我们住在三楼,楼梯是用木板做成的,踩上去总会发出“咚咚咚咚”的声音。而整个宿舍就宛如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阁楼,缺少阳光,光线总是昏暗昏暗的,唯一的通风口就是我们斗大的窗户。宿舍里所有的床铺都是相连的,每次一有阳光亲临窗台,我总是喜欢往窗口边的床铺钻。到了晚上,一下晚自习,我们总会聚在一起畅所欲言,有时还会玩玩扶乩,说说鬼故事,吓得三四人窝在一床棉被里不肯出来。熄灯后常常会有老师上来查夜,待查夜的老师一走,我们便开始秉烛夜读。那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细碎轻柔,伴随着脚踩木楼梯的声音,“咚、咚、咚、咚”,宛若心跳的节奏,那么清晰地记下了那段青涩的青春年少。
我已经离开得太久太远,十年的光阴坚硬有痕,那段同窗共读的岁月,那些老师们嘴里循循善诱的话语,那个学校门口的小书店,以及那间充满艺术气息的邢木郎画室,渐渐地在回忆里淡成一幅伤感美丽的青春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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