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人往往就是值得回忆的风景。我们与龚滩更夫陈哥子(“哥子”为重庆方言,即陈哥)的相遇便是如此。
夜已深,凉风习习,乌江上的雾气沿着峡谷两岸往上涌,清冷的月色让山的轮廓变得清晰,整个龚滩古镇古朴而宁静。“梆、梆梆……”竹节敲击的声音穿透了夜幕,我们不由得加快脚步,循声找去,拐过“转角店”,声音与景象终于合二为一:哦,原来这里还有更夫。
“乡亲们嘞,一更敲过是二更喽;各家各户,门板该落了哈,大家还是要小心火烛啊哈……”重庆方言的调子,浑厚而悠远,在峡谷里回响。
“白帝更声尽,阳台曙色分;高峰寒上日,叠岭宿霾云。”杜甫诗中说的是三峡,乌江峡谷里也是如此。千百年来,这样的更声夜复一夜地在龚滩古镇里响起,任时光流淌它却独自倔强。
打更的陈哥子今年58岁,个子不高,穿着一件老式小褂,看到我们跟上来,露出憨厚的笑容。
“我是(古镇)管委会专门请来打更的。”陈哥子没有掩饰自己的工作,就像龚滩古镇对自己因建水电站淹没而异地重建没有任何掩饰一样。但这反而更显出他们的直爽与真诚。
镇街上历经百年踩踏而磨光的青石板、凭江而立的土家族吊脚楼上那些破旧但美丽的窗花……一石一板都是古镇的原件,尽管迁至异地仍不减古味。在拥有精确计时的今天,当然也无需更夫报时,但千年的更声与青石和窗板一样,延续着古镇的历史,诉说着古镇的故事。
“在这条江上,我啥子活路(重庆方言,即工作)都做过了,古镇的变化看多喽……”陈哥子是龚滩本地人,做过船工、纤夫、背夫(龚滩人以前最主要的3种职业),也做过小生意,搞过旅游。江雾浸白了他的发际,也留下了满满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与陈哥子的相遇,就像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让这样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等候在此,给远道而来的我们讲述龚滩传奇。
“‘龙潭货、龚滩钱’,就是说要找钱(重庆方言,即赚钱)就来龚滩扛盐巴。”陈哥子说,龚滩古镇前临险滩,在水运时代是川边盐货的运输枢纽,大部分人都从事与此有关的工作。当地山险地少,周边农民如果生计无着,多来龚滩做纤夫、背夫的工作。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背一袋盐货从山上到码头可赚0.14元,一个壮劳力一天最多可背30袋,那就是三四元,一个月下来赚的比乡镇干部的工资还高。“只要肯下力气,就能赚到钱。”正是这些默默无闻的背夫,踩出了古镇曲折难行的石板路,也奠定了龚滩繁华的基石。
“呦嘿呦嘿呦嘿……嘿咗、嘿咗,往前梭哟……梭哟……,嘿咗咗嘿咗……”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纤夫号子涌出了陈哥子的喉咙。那时,这里襟黔带湘,水连三省。“镇上有轮船公司,码头上的船密密匝匝地望不到头,人多得很,真的是好闹热(重庆方言,即热闹繁华)……”
这里,还有许许多多山高水长的爱情。“送妹送到豌豆林,手摸豌豆诉苦情,要学豌豆成双对,莫学茄子落单身;送哥送到海椒(即辣椒)林,手摸海椒诉苦情,要学海椒红到老,莫学花椒黑了心……”悠悠的情歌,依然荡漾在陈哥子的心里。
说不完的故事,唱不尽的歌句,在龚滩的月夜下展开一幅看不到头的社会历史画卷。
陈哥子说,他年纪大了,声带老了,还要留些嗓子打到三更天。他的两个孩子,一个上中学,一个才5岁,还要靠他养,这份工作对他很重要。“你们下次来有时间,我专门唱来听,一天都唱不完。”他历经古镇的繁华起落,始终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劳动者和见证者,“我一辈子就是爱穷开心”。
看着他暗淡下去的背影,听着再次响起的更声,我们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短短两天时间,就会爱上这里、留恋这里。其实,龚滩甚至都不是一座真正原址的古镇。但这里远离了千篇一律的商业开发,这里的人像陈哥子一般保留了古镇的精神与内涵,给予每位到访者宁静、充实的精神体验。
(本报重庆5月27日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