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了阿福的微信,朋友圈里又多了一位。阿福说他加过我,没有获得通过,我说你说是阿福啊。我用微信早,和微信的开通几乎同时。儿子用微信,记得他在朋友圈信息的第一条就是:老爹都玩微信了,我算是落伍了,他是实话实说。用了这么久的微信,圈里的朋友,寥若晨星。数了数就三四十人。我是有选择而加,一是亲戚,表兄表弟,堂兄堂弟,侄子儿子之类。怕家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好及时知道。一是文字圈里的,能写一手好文字,且能看得别人的好文字,兴趣也大旨相近的,这类的没超过十人。其他的则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不会通过验证了。还有就是熟悉了彼此相知的朋友,有了心事能肝胆相照的那种。三种之中,阿福就占了两种。一是文学中人,一是有了心事能边喝酒边倾吐心事的那种。
阿福写诗,写散文,也写书法。喝酒的时候,趁着古道热肠,曾数说过阿福,说他是散文第一,诗歌次之,书法再次之。阿福的诗,就是有激情,读着能让人有血脉喷张,奋不顾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那种感觉,想过,倘若阿福早生二十年,绝对能和韩笑,李瑛,张永枚并驾齐驱的。所说的三位都是那个年代著名的军旅诗人,小时候从图书馆偷出来的书里读过他们的诗。最记得韩笑诗里的那句了,写的是部队在桂林漓江武装泅渡:我爱漓江清清水啊漓江爱我绿军装。到现在我还记得,真的是铁骨柔肠得让人回肠荡气。
阿福亦出身军人,是驾驶飞机的飞行员。他说西沙新辟的机场,他是第一试飞降落的,这个经历,能成为他一生的荣耀。阿福散文是现实主义的路子,不虚情假意,矫揉造作,不装腔作势。就是纪实,意到笔到,有时候真实得让人觉得是假的。印象很深的是写他母亲的,他说他当飞行员,母亲老是为他担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万一掉下来了怎么办。阿福先是在东北飞,后来调回海南了。有一天他的飞机要飞过老家,他事先告诉了家人,让他们到时出来看看。飞到家乡时,阿福让飞机飞得很低,低低地掠过了家门前的树稍,想让母亲看得清楚些。母亲就站在门口,看不见阿福,但飞机是看得见的。后来母亲见面时和阿福说,飞低些好,飞低了就是摔了也不重,要是飞高了,会摔得很重的。即使是喝醉了酒,什么都忘了,阿福写的这些,我是一一都记得的。阿福的散文多是叙述,少有描述。文章是描述比叙述难,能描能叙,且描且叙,文章就会丰满得多。
也喜欢阿福的书法,阿幅喜欢写字,我收藏有他的条幅,横竖都有。一次喝酒,说到他的字,我说宁拙毋巧,他好像也很明白,那天喝茶,他把新近写的字给我看了,他说是在努着力往拙里去。其实字不管是用毛笔或者钢笔,就是个写,写得好不好看,因人而异。因写字的人而异,也因看字的人而异。自己觉得好看,大家看着觉得好看,就可以了。写了几个字,挂在马路边,挂在铺面前,挂在客厅里,来来往往的,引车卖浆,三教九流,看着觉得好看就好了,很少有人站半天研究其中有什么法的。其实也真是没有什么法。
王羲之当年是不会有人称为书法家的,他就是邀了一帮人喝酒,喝得高兴了,说要写文章了,于是拿来纸和笔,兴之所至,灵感泉涌,便举笔挥毫,写了兰亭序。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字,而是在于写兰亭和写兰亭的文章,是想记下他们在兰亭燕集的盛事,端的跟书法无关。作为文人,王羲之是天天要写字的,譬如日常里的账目来往,进账出账,亲朋好友之间的借欠,借条欠条,还有男欢女爱之间的信传鸿雁,总要字字记录在簿。王羲之不会把它当做书法。假设那时要有个书法协会,吸收王为会员,那一本一本摞到天花板的账簿便是他的成绩。历史没有假设,要有的话,现在要临摹王羲之,就不只是一篇兰亭序了。还有他平日里的来往账单,爱情书写,还有笔录过的吃喝撒拉,那得要多厚的一摞啊。
阿福做艺术用心,必得极致而后快,做人亦是用心,在一起相聚,有时我会带父亲去,父亲是上世纪二十年生人,乡下人论虚岁,都九十七八了,平时在家,一个人会喝些酒,我和儿子也都不喝酒,父亲喝着喝着就不喝了,觉得没有氛围,喝不下去。带他出来,也是让大家陪他多喝几口,图份高兴,每逢这时,阿福总会做得很好,人前人后地走动,让老人总是高兴地喝了又接着再喝的。我想说的是喝过几次酒,阿福不知怎么就知道了父亲的生日,临近那天,他让外地来访的一位国画家画了几只桃子,阿福在画的空处补白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寿桃联成一幅,作为送给父亲的寿礼。直到现在,说起这个事,父亲马上会心情很好起来。有一种境界,如天如地,有情有义,无关世态炎凉,却也只是寻常之际里的秀才人情纸半张。阿福写了那么多字,我就觉得这个寿字写得好,若问为什么,这种事情真的难说得明白。
阿福生得眉目夸张,虎头虎脑,形象粗犷,却是外拙内秀,还是有些中国人特有的智慧幽默的。他见人时的热情,平正亲切,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凡有他的地方,就有风光,平常一句话经他说就让人发笑,特别是酒喝够了和有好女人在场时,他更是吐唾沫而成珠玑,顿觉席间如红日满窗,晴空万里无云翳。好像有伟大人物说过,有人想打鬼,借助钟馗。见旧时人家,逢年过节,朱漆大门总贴着钟馗的画像,就是祈祷年年的逢凶化吉,平安无事。阿福剃的光头,如果披上长发,留出胡须,就是活过来的钟馗了。阿福嗜酒,逢局必喝,爱喝烈酒。轮到他带酒,必是60度的二锅头,我是不胜酒力,只好偷着不喝或是少喝。碰过杯后,他总先是一饮而尽,见我只是举杯一抿,也只是笑笑就过去,算是放我一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