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夕,携妻儿回老家四更镇荣村打扫卫生,二间老屋之间落满枯叶,杂草丛生,看到老屋的牛车上挂着父亲的旧衣服,逝者如斯,缄默无语。
父亲走后,牛车也废弃了,牛车上的油汗水的味道还在,铭记着主人当年的恩泽。老屋的周围,人去房空,看到胡乱堆放着的那些农耕用具,不禁潸然,心中涌动着一种被遗弃的感觉。铁锤、铲、梨、耙、耢、锄头、镰刀、鱼笼、鱼罩,这些曾经与父亲朝夕相伴了几年的农具,也是父亲生命的一部份,父亲故去了,这些农具还依然故我地存留着,没有人再使用老态怆然的农具了,也许过不了几年,这些破败不堪的农具,生锈的生锈,脱榫的脱榫,散落的散落,回归于泥土之中。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父亲刚成家立业,祖屋早已变卖,父亲先学习木工,做好了第一部牛车。他拖上牛车来到抱板村,满山的参天大树,青梅格、陆均松、黄花梨、子京、母生、坡垒等,父亲砍伐了几十条青梅格分十几天用牛车拉回家。那时牛车是农民的主要生产工具,一次只能拉上二条,山路坎坷不平,每天来回不停用牛车拉运,父亲从来不坐在牛车上,大部分是跟着牛车走路,如果牛拉不动车上的东西,父亲就推车,路面滚烫,父亲依然走着。就这样,他独自一个人用半个月时间,用牛车拉回所需的木材料,但手上、胳膊上、胸脯上被树枝刮伤,留下伤痕、红肿和疲惫不堪的咳嗽。
母亲说,你父亲不知流了多少血汗,终于建起我现在看到的老屋,如今老屋桁条已经断裂,破败不堪,父亲生前多次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老屋修好,但至今因经济上的原因,无法把老屋修整。雨季时,父亲常年用牛车拉上木麻黄、小叶按、黄花梨、芒果、竹子等树苗在承包地或者庭院内外种上,村里现在绿树成荫,引来几只猴子,与植物园很是相似。
在大跃进年代,父亲入了党,当上村党支部副书记,积极性甚高。早晨就吆喝着牛,牛车上放着农具,来到田地一遍一遍地犁地,又一遍一遍地耙过,直到田地坦荡如砥、没有土块为止。父亲在湿漉漉田地上耙过几遍,土松散了,在阳光下开始干渴,那是泥巴吸吮了阳光,这时的土地有了一种独特的芳香,父亲在充满灵性的土地上种上水稻、花生等。夏天水稻丰收了,父亲把牛车拉到田里,将割下的水稻捆绑撂在牛车上,捆扎很紧,每次都比其他村民多捆扎几捆。这时,父亲坐到田埂上,随便扯一把草垫在屁股下,也不管那草的干湿,回头叫我拾掇地上散落的稻谷。在希望的田野上,父亲一天来回几次拉运水稻,在收获的同时,也见证了生活的艰辛。
牛车经历了一阵子的忙碌之后,车轮子、车轴也坏了,父亲便更换牛车的轴心。傍晚他将修好的牛车推到榕树下休息,夜色极静,把一切的嘈杂和琐碎都隔开,仿佛给乡村拉了个幕布,我依靠在父亲的身边,在他汗珠浸透着的尘土味中入眠。
改革开放之后,农村承包到户,父亲将牛车进行了改装,铁轮取代了木轮,不但耐用,且轻巧省力。水稻丰收时,父亲在牛车上捆绑三四包稻谷拉到镇粮所上缴国家,过几年公粮也不用上缴了,到田地干工父亲就让母亲坐上牛车,累了便坐在牛车上休息,呼吸着田埂上的新鲜空气,田间地边茸茸绿色,这片天空、水和太阳让父母活得健康、自在、心安。
父亲老了后,牛车也失去了用场,为了让人知道屋子有人,防止别人进出,父亲便在牛车上挂上旧衣服,随子女在外生活。我有时回老家多半是清明或除夕,牛车上挂着的毛巾、衣服,堆放着的农具沾染了汗珠,溲涩的,满是苍茫。今年清明节,伯母按照风俗习惯将牛车上挂着的父母的旧衣服扔掉,只有牛车依然如故地停滞在老屋的走道上,如今村子后面牛车道已经长满仙人掌和杂草。村子另外一条牛车道被硬化的大公路取代了,村民到田地劳动,都开上农用手扶拖拉机、摩托车走大路,牛车的吱吱声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