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弟弟又在桥头钓鱼，蓦然听见很多鸭子啪啪走路、嘎嘎叫喊的声音，转身时，只见有人把一大群鸭子从红专连队那边赶过来。

　　哗哗！数都数不清的灰黑色的鸭子当中夹杂着好几只白鸭子，当鸭子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地从桥头经过，叽叽嘎嘎的叫喊声简直要把我们两兄弟吵死。跟在鸭影群后面的两个戴破旧尖草帽的养鸭人，朝我和弟弟这边看过来，我觉得他们好面熟，却又像第一次遇见那样陌生。我也朝着他们的脸看了一阵，直到他们沿着红土路走过桥头，把鸭子往我家的方向赶去。

　　鸭子走远了，我才回过头来看水面上的浮标。浮标一动不动，也没有气泡冒起来，说明水中无鱼吃诱饵。鱼儿不上钩，白白站着等啊等，真叫人烦躁。这时，我想起爸爸的话：早晨和傍晚是很多鱼儿找东西吃的时间段，那时候的鱼儿容易上钩，中午热，没有鱼吃东西的。我还注意到太阳已经高过我家东面的那座山头很多了，便叫弟弟把鱼钩收起来回家，傍晚再来钓好了。我们一人扛着一条鱼竿回去，发现养鸭人居然指挥鸭群穿过我家院子，走向橡胶林前面的那片小河湾。怎么回事？这些人干嘛把鸭群赶到我们家的地盘上来？我搞不明白，连忙跑去花生地里问妈妈。妈妈正在除草，她说，养鸭人是从我们老家那边来的，是家乡人，来这里放养蛋鸭的。

　　客人竟然叫得出我和弟弟的名字，他们招呼我们过去一起吃饭。但我们家有规矩，爷爷不允许小孩子跟客人同桌餐饮。所以我和弟弟都默不作声。

　　养鸭人来了，吃饭的事让我烦恼，睡觉却不受影响，他们在我家屋子旁边搭帐篷睡觉，没有人占有我们的床位，我还是跟妈妈睡，弟弟跟爸爸睡。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我听到养鸭人起来查看鸭圈是否牢固的讲话声。之后，我接着睡下去，直到清晨，才在雨声的淅淅沥沥滴滴答答里醒来。爸妈和弟弟都起床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床上伸懒腰，揉眼睛，又打哈欠。忽然，我注意到草屋四周的屋檐都有雨水不停地往下滴落，草屋外面的不远处，更远处，全是迷迷蒙蒙的。

　　我家的茅草屋外墙，不是用红泥、稻草糊起来的，是我爸妈主要用木条竖成一大排的，不过，好几处也用竹子和芦苇杆。外墙老旧了，很多宽窄不一的缝隙就露了出来。透过满墙的缝隙，我看见雨水从屋檐连续不断地滴向台阶，黄土做的台阶被雨滴滴出一道小小的水沟来，雨花就在那道水沟里瞬间开花又凋谢——这一切，有没有人注意到，都是一样的；我还看到雨水不停地洒向只有半米高的，竹片围起来的鸭圈，昨晚还在那里叽叽嘎嘎的鸭群不见了，有我家半个院子那么大的鸭圈里铺满了浅草和鸭屎，浅草和鸭屎上面，这里一堆那里几个地堆着数都数不过来的，白色的，青色的鸭蛋。雨水一直淋着鸭圈里外的丛草和沙土，淋化了鸭屎，还把整个或半个露出来的鸭蛋淋出圆润光洁的那一面。

　　噢，太多鸭蛋了！从来没见过的景象把我惊呆了，看傻了。我特别想冲进鸭圈里捡鸭蛋，能捡多少就捡多少！可是，我不能冲出去，不是因为外面下着雨，而是爷爷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我坐在床上看着外面的细雨、绿草、鸭蛋和远处朦朦胧胧的林木，不知道养鸭人一大早就把鸭群赶到河湾里，还是赶到我爸妈收割不久的稻田里了？忽然间，我不像昨天那样讨厌那两个养鸭人了，我翻身下床，想出去看看那一大群灰黑色的，白色的鸭子。

　　门框和门槛都让雨水淋湿了，院子里全是细雨和淡淡的水雾。鸡鸭躲进芭蕉丛中，立在辣椒树下，也三三两两地栖在厨房外墙边，雨水滴在它们身上，溅在它们身上，它们隔一阵子才摇晃一下身子，把雨水纷纷摇下来。炊烟在厨房顶上往高处冒，一股股的，浓的时候很浓，淡的时候几乎淡成薄薄的青烟。雨粒落进炊烟里，也有雨粒落向橡胶林顶端，落向正在上涨的，迷蒙的南淡河面了。我站在草屋门口，看得最清晰的，只有头顶那顺着屋檐往下滴的雨水，我一点都不知道养鸭人把鸭群赶到哪里去了？吃早饭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回来呢？

　　我没有刷牙，没有洗脸，也没有穿拖鞋，就那样托着下巴，坐在矮凳子上等着，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