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乡的南渡江渡口，曾有一艘“党员船”，还有一位传奇的老艄公。

　　那年，村里的南渡江渡口老艄公去世，我老家50岁的堂叔公瑞碌便被村党支部选为渡口新摆渡工。瑞碌叔公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老党员，善良勤快，人缘好，平时靠种田和在南渡江上捕鱼为生，他的渡船被命名为“党员船”，船上扯起了一面“党员船”的旗帜，他驾船在南渡江上为生产队运送物资，送往迎来进出两岸的人们。

　　穿过村子，再穿过一片江边刺丛竹林，沿着长长的不规则的土坎和石头垒成的台阶，就来到村前的南渡江江边，下了岸，就到了我老家澄迈县高山朗村南渡江渡口。渡口分南岸渡口与北岸渡口，南岸渡口在江对面，北岸渡口在北边，我老家村庄属于北渡口，两渡口南北相望，相隔800多米，两岸出入就靠渡船。渡口江水清澈，一条渡船横泊在江边，没人的时候，船公在吧哒吧哒地抽着那年代最廉价的“大章”牌或“电车”牌香烟。

　　那渡口不知存在多长时间了，也许与村庄的历史一样悠久，我爷爷说他父亲小时就有了，渡口也很简陋，码头引桥是用几根木料搭成的木排，每个来渡江的人会站在木排引桥上，扯喉对着对岸悠悠喊：

　　“哎—，渡江喽”，悦耳的声音便贴着涟漪的江面飞越对岸。

　　“好—嘞。”话音未落，江面便悠悠摇过一条船来，船上的“党员船”旗帜迎风飘扬。日落日出，小小渡船雨里来，风里去，渡船就像滔滔南渡江水一样流淌。

　　渡口很热闹，江面常有小船游动，运载农副产品货物，还有划着竹排在撒网捕鱼的人。

　　我奶奶每次带我过江时，总是不等渡船完全靠岸停稳，就麻利地跳上渡船，回手像抓小鸡一样，双手把我提到渡船上。我坐在船帮上，望着两岸的青山和面前宽阔涟滟的江面，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幅山水画中，阳光多温暖啊，一只江鸥在江面飞旋，时而升腾，时而俯冲。老人长长的竹竿往水中一撑，渡船便漂亮转个弯，驶向江中，如果不是盯着船头犁出两道美丽的浪花，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在移动。

　　瑞碌叔公一生未娶，把渡船当成职业，把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当成己任。老人对摆渡很有感情，50岁时来到渡口摆渡，来回在波浪上走着，从来就没嫌弃摆渡艰辛，一干就是30年。30年里，他曾有机会进入县企业单位工作，农村户口变成城镇户口，成为工薪族，但他舍不得小小的渡船，一直与渡口摆渡为伴。后来，渡口实行承包经营，瑞碌叔公买了新船，他在南渡江上风里来雨里去，送走了不知多少村民与客人，渡船上的摇橹被双手摩擦得如铜般乌黑锃亮，人们敬佩他，信任他的“党员船”。老人摆渡几十年，也做了一辈子好事，他驾船参加过抗洪，参加过紧急抢险救灾，救过多起落水民众，也多次免费送过生命垂危的病人和难产的孕妇，协助过警察抓获逃到渡船上的流窜犯，渡口南岸有20多个孩子每天要渡船到北渡口的村子上学，他就几十年如一日免费接送孩子们上学，他行船多年没有发生过一次安全事故，这是件多不容易的事啊。老人生活虽过得紧巴巴的，但他从未有损过自己是一名党员的形象，他不贪不占，摆渡从不多收钱，每人过一趟江仅收两角钱，多给也坚决不要，有时过江人没带钱，他送过江后也不会再追问。

　　老人以船为伴，更多时候是忍耐寂寞，没有客人的时候，他就坐在渡船头上，拿出自制的小鱼干，捡几粒花生，喝着廉价的米酒，喝到兴头上，便站在船帮上，唱起了喜欢的琼剧选段，不圆正的唱腔，惹得满江欢笑。老人的渡船很小，一趟只能渡七八人，人多的时候一天来回跑几十趟。船舱装有竹篾编织的船棚，可以遮阳挡雨，与鲁迅笔下的“乌篷船”非常相像，老人的渡船上长年总插着一面红旗，迎风猎猎，“党员船”几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闪耀，在南渡江水线上特别显眼，我曾问过瑞碌叔公为何要挂“党员船”，他说：“党员是为群众办事的，群众最信任党员，有困难找党员，我这样做是时刻提醒自己是一名党员”。

　　老人的渡船棚上总挂着一记红色的煤油马灯，那是为夜里有事走船人准备的。夜晚来临，蔚蓝的天空缀满了星星，老人点亮马灯，船灯在江中闪闪亮，仿佛是天边的一盏渔火，又像是一盏天宫落下的仙灯。每当夜晚有事要过江的人，看到闪亮的船灯，心里边就不慌，踏实，充满了温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个摆渡老人任何时候都会在江边静静地等候每一位过客。

　　2005年，瑞碌叔公80岁，那年他摔伤了腿，再也撑不了渡船，才恋恋不舍地不再摆渡，渡船转给了村里的另一个人。人离开了渡船，瑞碌叔公的心却天天牵挂着它，听老家人说，瑞碌叔公后来请人在渡口搭起一间小茅屋，他执意住在小屋里，就是要看着渡船渡江，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平安心里才安然。夜里，他仍习惯地把红色的煤油马灯点亮挂到屋檐下，好给晚渡的人们照亮上岸的路。很多时候，他就站在茅屋窗口或坐在门口，静静地望着渡口。

　　那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有51年党龄的瑞碌叔公安祥地在茅屋中去世，享年8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