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农村人口往城市集中，学生生源向经济和教育发达地区流动，这是当前我国普遍存在的现象。由此产生的教师“总体超编”与“结构性缺编”，导致队伍像一潭死水，各项教育管理改革难以前行。

　　包括定安在内，近年来，海南多个市县举起改革大旗，却因牵涉面广、复杂度高，举步维艰。

　　2015年5月到8月，定安县教育系统再掀教师人事改革风暴，近3000名中小学教师通过竞聘重新上岗，并打通城乡教师交流轮岗渠道，有效盘活了全县教师资源存量。

　　而在此之前，很少有人相信这只“靴子”会落地。

　　一场风暴

　　动真格的改革

　　教师竞聘上岗、分流转岗，并建立退出机制

　　时间过去刚好一年。2015年的那个暑假，定城镇金鸡岭学校莫建香和其他48名教师徘徊在校门外，却仿佛正处于一场风暴的静止中心。

　　“改什么革？饭碗都改没了！”人群中有人抱怨。这所原海南农垦所属的学校，经历了移交地方等几轮改革和生源流失，相继削去了高中、初中，从最兴盛时共有师生近5000人，到如今在校的小学生仅200多人。尤其农垦移交地方时，20名老师下岗务农，但承诺的土地补偿等安置条件迟迟没有兑现，此后这些下岗教师的生活陷入困境。

　　全县范围内，相继在2006年、2009年、2010年进行多次教育改革，尝试施行中小学教师退出机制，却遭到了各种阻力。“不少老师为了躲避考试纷纷‘出走’，集体罢考。”定安县教育局一位负责人回忆，有一次考试，教师们竟然相约“逃”去琼海。她赶去时，看到万泉河大桥上黑压压站着的都是定安老师。改革最终“草草收场”。

　　2015年5月初，定安县委、县政府下发《定安县深化教育管理改革工作方案》，要求实行教师竞聘上岗、分流转岗，并建立退出机制。

　　“年年改，年年改不动”，有了前几次改革失败的“经验”，大家认为只要拒绝，这次仍旧会不了了之。因此，金鸡岭学校讨论该校工作岗位竞聘方案时，老师们佯装没收到通知，拒绝参与方案的投票。但事关每个人的命运，大家又悄悄往学校靠拢，徘徊在校门外打探消息。

　　改革还是排除万难、义无反顾地坚持了下来。金鸡岭学校核定教师岗位28人，教辅岗位4人。原49人中，有17人分流转岗。个别老师在第二轮考试中，竞去了县城或其他乡镇学校，总体平稳。全县来看，初中、小学竞岗竞聘完成后，有171名教师转岗。

　　2016年7月，一场大雨后莫建香和同事们回想起这场风暴和改革一年的变化。无论留下来的，还是转岗离开的，大家早已各自把心安顿下来。按照县教育局的统一安排，这一年莫建香去外校听了好几堂优秀的公开课。几十年没走出去交流过业务，莫建香感觉受益匪浅。

　　“改革还是好！”莫建香说。

　　一对矛盾

　　教师超编与结构性缺编并存

　　学校撤并，生源减少和外流，但老师数量没少，尤其是语文、数学学科教师过剩，而另一种状况也不容忽视——英语、美术、音乐、体育等学科教师紧缺，教师总体超编的同时，又存在结构性缺编。

　　进退不得 全县教师超编443人

　　在城镇化浪潮的冲击下，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口转移到城镇。年轻人外出打工，也将子女带至外地上学，“空村现象”日趋严重。加上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人口出生率降低，生源逐渐减少。

　　2007年前后，全国村级“麻雀”小学遭撤并。定安全县200多所学校到2009年以后，已经只剩125所。

　　“教师超编的主要原因是学校撤并的同时，生源还在减少和外流，但老师数量没少，相对教学岗位就过剩了。”定安县教育局局长韩玉芬透露，有的乡村学校甚至出现了一个年级多出四、五名语文老师的怪象，师资力量严重过剩。

　　“部分老师一周只需上一天课，剩下的时间都在家种田，可工资还是照拿。”“调查反映，某在编教师闲得去歌舞厅谋职了9年。”定安县教育局人事股主任王明胜随便举例。

　　更让定安教育管理部门头疼不已的是，由于历史原因，受编制限制，迟迟无法解决中师毕业的172名小学老师遗留问题。这些年轻老师迟迟未能入编，造成了一定的不稳定因素。

　　截至2012年，定安县中小学实际有教职工3244人，省教育厅核定的编制仅2801人，超编443人。其中初中超编67人，小学超编376人。

　　结构性缺编

　　学科教师不均衡

　　虽然教师总体超编，但定安同时又存在小学学科教师结构不合理问题。一方面小学语文、数学学科教师过剩，另一方面部分学校英语、美术、音乐、体育等学科教师紧缺，教师队伍配备不均衡。

　　为使学校教学工作正常运转，许多学校的语文、数学老师充当“万金油”，哪个坑缺就往哪个坑塞。一些乡村学校要求教师能够一人身兼两个甚至更多学科的教学。

　　乡镇学校的校长们普遍反映，音乐、体育还能勉强上，但要遇到英语等专业性较强的学科，许多老师就无能为力了。

　　“我们学校的社会实践课全是由语文老师兼任。”作为定安第二大中学，城南中学校长王运栋坦言，该校也存在结构性缺编的现象。

　　而老师们由于年级层次及教学科目多，加之受所学专业的限制，备课时往往顾此失彼，无法提高课堂教学水平。

　　“最直接的表现是，乡镇小学毕业生语文和数学分数很高，英语等科目就像没学过，与县城学校的毕业生差距很大。”韩玉芬说。

　　平均年龄46岁

　　素质参差不齐

　　教师超编，学校老师总人数饱和，“新鲜血液”无法注入，教师队伍长期如一潭死水。

　　2014年一次调查统计显示，定安全县小学教师的平均年龄达46.5岁，远高于正常值。受编制限制，1999至2009年全县小学几乎没有再招一个新老师。

　　“实在没办法，才有了‘特岗老师’以及遗留了‘172名中师毕业老师未入编问题’。”定安县教育局副局长林东说，“如果再不招新人，我们的小学教育将出现断层。再接下来的5年，定安将迎来小学教师集中退休的高峰期，预计达338人。”

　　由于教师队伍年龄偏大，知识体系便呈老化状态，教学方法则跟不上形势发展。老师教学方法陈旧，有些学科无法开设，使得学生渐渐对课堂失去兴趣，生源流失愈发严重。

　　除教师“老龄化”的问题外，教师来源复杂也直接影响了教学质量和教师专业化水平的提高。据统计，截至2012年全县小学教师中，中师及以上毕业917人，转正民师801人，顶替招工372人。

　　虽然转正民师及顶替招工的教师大部分都通过脱产班、转正班、函授等方式获得相应学历，但整体素质都有待提高。

　　一个关键

　　实施教师全员竞聘上岗

　　2015年5月8日，定安县委、县政府出台《定安县深化教育管理改革工作方案》。“只有改革才能发展！”定安县副县长王建斌认为，教育改革最难啃的骨头和起点，都集中到了教师全员竞聘上岗的人事改革上。

　　定安历史上教育名人辈出，有“奏考回琼”的明朝礼部尚书王弘诲、海南唯一探花郎张岳崧、清朝大理寺卿王映斗等；上世纪90年代，定安几乎年年有人考上名牌大学，1995年甚至出现了4人考上清华、北大等名校的盛况。随着定安优质生源大量外流到海口、文昌、琼海周边市县，定安教育徘徊在低谷。“办优质学校，聘优秀教师，让定安教育崛起”，变成了定安政府和民间统一的呼声。

　　思路

　　改革方案制定者之一，王明胜查阅了国家、省两级文件，他说：“必须在寻找有力依据和结合本县情况的基础上走出一条适合定安的改革之路”。

　　2015年6月30日，县教育局出台《定安县中小学教师工作岗位竞聘指导意见》，全县中小学（不含高中）按照“定编定岗、量化考核、积分排序、竞争上岗”的模式实行全员竞聘上岗。其主要思路是在全面核定中小学校编制的基础上，完成岗位设置，实现全员聘用、合同管理、三年一聘。

　　为了总体上的平稳，此次竞聘没有让全县教师自由竞学校和岗位，而是缺编单位拿出编制吸纳外校教师，超编单位选优留用，不缺不超单位5%-10%比例流动。

　　竞岗

　　竞岗共分为两轮，第一轮在本校内开展，学校根据各自的实际情况制定竞岗方案并公示，通过量化考核打分竞争上岗。

　　真正实施起来，有的学校阻力重重。“要求教师提交竞聘材料，有些人不交，等到竞岗结果出来后，发现我们动了真格，又连忙主动补递材料。”林东发现，不少老师并不是真的反对改革，而是担心改革机制不完善，不能落到实处。

　　“此前失败的改革累积了太多矛盾，要化解教师队伍中的戾气，冲破利益藩篱。”在改革陷入停滞之忧时，定安县委书记陈军说。陈军随后要求调动县里四套班子领导，亲自接待上访老师，又派驻6个工作组前往各个学校，以此表明改革的态度绝不含糊。

　　在本校落聘的教师可申请参加其他缺岗学校的第二轮竞聘。

　　“这一轮的特点在于解决结构性缺编问题。”定安县教育局副局长王龙解释，如定城镇金鸡岭学校前几轮改革下来，留下的教师整体素质较高，此次人数总体超编，第一轮未竞上的老师并不能说明能力不行。

　　金鸡岭学校三年级语文老师何智玲老师因为需要照顾家里老人，与另一老师相约轮流当班主任。第一轮竞聘打分时，两位老师均因少了一分，而不能继续留在原校。参与第二轮竞聘考试，分别竞上了龙湖中心学校和平和思源学校。换学校上岗，使两位老师很快成为新学校的骨干教师。

　　效果

　　第二轮仍被淘汰的教师，分流仍是个大问题。

　　因为结合了教师资格注册试点，2015年6月20日定安中小学教师资格首次注册完成后，有17名教师不具备资格，13名教师因病休暂缓注册。两轮竞岗后，全县初中、小学共聘用专任教师2472人，其中初中676人，小学1796人。有85名竞聘不上教师岗位，有94名小学教师转岗到幼儿园工作。

　　“85名未能竞上的教师中，包括没有资格等原因的41人，实际参与了第二轮竞岗没考上的只有44人。”王建斌表示，这些人中，一部分转教辅岗，剩下来的，将举全县之力拿出事业编制分流。

　　算下来，全县各中小学之间教师交流轮岗人数达171人，占已聘初中、小学专任教师的7%。按照方案，未竞聘到教师岗位的教师，将被转至教辅岗位，并按照实际聘用岗位，重新核定工资待遇。

　　王建斌认为，此次改革，实现了县域内中小学教师的合理流动和教师资源的有效配置。一方面，除了大大缓解中小学教师严重超编的问题，为今后解决音乐、体育、美术等学科教师结构性缺编，以及172名中师毕业老师未入编问题打下了基础；另一方面，改革激发了教育管理体制的活力，各学校纷纷反映以前不愿当班主任，不愿承担教学教研重任，职业懈怠等弊病革除了，学校校风、师风、教风、学风都有了质的改变。

　　改革刚刚起步

　　前路任重道远

　　换岗已经过去了一年，38岁的莫姬瑶依旧时常怀念起自己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当时按照学科分配教师的方案，定南中学32名教师超编的8人，分别是5名语文老师、2名音乐老师和1名英语老师。在该校执教近20年的音乐老师莫姬瑶两轮竞岗落聘，被分流到仙沟思源学校，担任教辅一职。

　　莫姬瑶现在的工作相对轻松，只需整理一下档案室、图书室。“但我还是更怀念教师这一职业带给我的成就感。”莫姬瑶说。

　　仙沟思源学校校长莫继芬认为，第一轮各学校拿方案时，在向老教师倾斜还是向新教师倾斜问题上，有些学校老教师人数多，方案重教龄，老教师相对占优势，也不能说绝对公平。

　　定城中心学校副校长吴充陆表示，当时召开了好几次全体教师大会，不断征求意见不断修改方案，然而改革难以做到让每一个人都满意。

　　在本次竞岗中，不少教师因分流到教辅岗位而觉得“没面子”，但王运栋却认为物理、化学实验室以及图书管理岗位的教辅人员，都需要很专业的知识。不应该将某些专业知识欠缺的落聘教师，像甩包袱般全部丢向教辅岗。

　　定安县教育局党委书记韦馨桂认为，只要是改革，就会有“阵痛”，定安这轮教育系统人事改革目前刚刚起步，接下来还有此轮收尾工作，其他方面的教育改革，以及两年后（三年一聘）的再次竞岗，这些都将慢慢完善教育体制，健康教师队伍，贯彻新的教育理念。（本报定城8月11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