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海口市琼山区培龙市场，沿着吵吵嚷嚷的高登西路往东前行，拐入被唤为“高登里”的僻静小巷，不出百米，便寻得一间名为“明光服装制作中心”的裁缝铺。铺面空间只有十余平方米，却满满当当地摆放着裁床、缝纫机、锁边机等各式缝纫设备，可谓麻雀虽小，五脏具全。

　　“定制西装最讲究合身，多一份则垮，少一分则窄。”店内，裁缝杨明光正一丝不苟地“解读”来客的身体数据，双手拿着量衣尺在客人身上上下翻飞，不一会儿，肩宽、臂长、腰围等十余个数据便全有了。他眯着眼睛，脑海里已勾画出成衣的模样。

　　从18岁从业至今，蓦然渡过36载，杨明光早已记不清曾为多少南来北往的客人量体裁衣，也数不清有多少匹或朴素或花哨的布料，经由他的手，成了件件赏心悦目的新衣。

　　1

　　半路出家自学缝纫技能

　　“干（裁缝）这行，我算得上半路出家。”杨明光介绍，按照以前的规矩，每个想要入行的新人有两个选择，一是到裁缝铺当学徒，跟着老师傅从量体、裁剪、缝纫等工序一一学起，得到认可后方可出师立业；二是到专业的缝纫技术学校，经过系统培训和实习，毕业后从事相关行业。他开玩笑道：“但我偏偏两条路都没走，是个自学成才的另类。”

　　1979年，杨明光从海南中学高中部毕业，由于学校已不再为学生分配工作，加上刚恢复高考制度，大学录取名额极度稀少，考取难度极大。毕业后，他一时间失学又失业，只能赋闲在家另谋出路。

　　“年轻人在家怎么可能闲得住，我当时有了自己捣鼓衣服的想法。”杨明光回忆，上个世纪80年代，正是欧美风潮刚风靡海南的时期，穿惯素布粗衣的姑娘小伙们争相追捧色彩缤纷、款式夸张的欧美服装，裤脚拖到地上的喇叭裤，修身挺拔的海军装都供不应求。“但是当时成衣店稀少，尺码也不全，衣服买回来，肩不齐，胯不合，不仅没有电影主角的英气，还显得人邋里邋遢，所以我决定自己做衣服。”

　　这个念头产生后，杨明光买下了市面上几乎所有的缝纫教材，在家埋头钻研，从最基础的穿针引线开始学起，把家里的旧衣和窗帘全部拆下用作练习素材，摸索手工缝边、开滚条斜边等技术。

　　做衣服的热情愈来愈强烈，杨明光日思夜想如何给自己添置一台缝纫机。“那时候所有东西都要凭票购买，想要一台缝纫机不容易。”杨明光说，为了买到机器，他和父母花了很大功夫，托所有的亲戚朋友找了关系，才终于拿到一张缝纫机票。靠着购买票，他买下了一台“华南牌”缝纫机。这台机子是当时最好的牌子之一，大概140余元，花去了一家人两三个月的收入，放现在抵得上四五千元了。“缝纫机买回后，我爱不释手，天天琢磨它，还给它安上了台电动小马达。”

　　工具齐全了，杨明光开始着重锻炼自己的技法了，最开始先用碎布头来练习机台操作，试着在布头上缝出直线、曲线、方形和圆形等图样，保证操作娴熟，使起针与停针的位置没有误差；接着要熟悉服装的构造，他将自己的衣服拆开，认清裁片在服装上的位置和形状，并试着拼接缝合。他玩笑道：“最开始做出的衣服简直是四不像，车线歪歪扭扭，裤裆要不太紧穿不进去，要不太宽松松垮垮。”

　　每做出一件衣服，杨明光总要试穿对比，逐一确认修改之处后，将衣服拆开重制。做好，试穿，拆开，重做，再试穿……他一次次地重复着繁琐流程，有时候从早到晚连吃饭喝水的空闲都没有。他说：“没有极大的耐心根本没办法做成衣服。裁缝这行，不是真心喜欢没法坚持。”

　　2

　　开门迎客练就“火眼金睛”

　　1980年，随着工艺日益纯熟，杨明光决定开门迎客，在家里成立了服装工作室，为人定制衣服。最开始只有亲戚朋友前来制衣，但他制作的衣服工艺精细、版型利落、穿着修身，评价极高，很快便吸引来诸多客人上门。随着制衣规模增大，1994年，他开始在外开店。

　　当别人问起杨明光制衣的秘诀时，他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归功于自己有双“火眼金睛”，只要客人站在眼前就能知道其需要什么样的衣服。

　　追问之下，他解释道，所谓“火眼金睛”指的是在为人做衣时，要把客人的尺码看准，职业看清，性格看透，这样做出的衣服才合身、舒服，又能显出人的精气神。

　　“做一套西装得知道人身上衣长、胸围、襟宽、袖长等20多个尺码，将尺码看准是最基础的一环。”杨明光介绍，量体看似简单，却至关重要，是很多裁缝一辈子必须练就的手艺，要做到“手到眼到、眼到心到”，快速准确地弄清客人的尺寸和特征，绝非一日之功。

　　“尺码不是固定死板的东西，比如说业务员的上衣最好短一些，显得精明干练，领导干部的上衣可以适度长一些，凸显成熟稳重。”杨明光说，职业看清，便是服装注入社会属性，为不同职业的人做衣服要有不同考量。

　　“性格看透，才能使做出的衣服更合客人心意。”杨明光说，性格喜闹好动的人，在穿衣上偏爱修身的衣服，而性格好静、沉稳的人，在穿衣上更偏向宽松的衣物。

　　“但好衣服必须有些不变的标准。”杨明光介绍，西装成衣有极其严苛的要求，比如说肩膀处必须平滑贴合，太窄则会拱起，太宽便会出现凹陷；袖长必须精准，比衬衫要短一厘米，过长会显得没有精神；裤脚稍微盖到鞋面，而不是松松垮垮地堆积起来，同时还要为不同特点的人搭配不同领子。

　　为了达成这些标准，杨明光暗下苦功，光是领子的做法就掌握了近20种。他笑称，“做衣服多年，才发现这门手艺里包含了不只运用工具的技巧，更多是和人打交道的艺术。”

　　3

　　终身热爱

　　延续制衣匠心

　　在成衣店少，裁缝稀缺的年代，杨明光靠着做衣服的手艺赚得盆满钵满。不仅盖起了小楼，还将两个儿子抚养成才，送上了大学。

　　“但新时代了，机械化的大批量生产模式成为服装业的主导，人跟机器流水线对抗时，显得不堪一击。”谈起这点，杨明光似乎有些伤感，裁缝这个老行当，蕴含着很多同物品和人打交道的艺术，但裁缝也是个苦行当，真正入门得花上十多年的时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学、也没时间学做针线活儿。

　　“我偶尔还会想起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每家每户在过年、过节、过生日，结婚、嫁女时，都要找裁缝做身新衣。裁缝们在了解客人需求的同时，也倾听着他们的喜悦。”杨明光说，现在的成衣店越来越多，裁缝越来越少，曾经体面的裁缝行当日渐没落。

　　“但裁缝也是个有内在韧性的行业。”杨明光注意到，近年来，“私人订制”、“手作订制”、“高级订制”等概念备受追捧，在行业整体性衰落的背景中，那些凝聚着心血、个性和品位的设计愈加闪光。

　　直到现在，杨明光仍然坚持定期到布料市场寻找更好的衣料，也坚持观看当红的电影和着装杂志，琢磨最新的服装花样和制作手法，以延续这份制衣匠心。至于能干到什么时候？杨明光说：“只要我还做得动，就一定会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