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忙碌，春节到了更忙碌，可是大过年的，不得不清理房间。早早晚晚翻案头清床底，往外扔东西。这是内心纠结的事情，平时看着碍眼的，此时不得不慎重。一枚螺丝，一节电线，说不定哪天能用上呢！我刚懂事时，家里有个蓝色的桂格牌麦片盒子，是大姐上世纪四十年代从马来西亚带回来的。用来当针线盒，锈迹斑斑，妈妈却很珍惜，一直用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扔掉。手头拮据的人家像个废品站，是用节俭持家的好品质养成的。

　　现在的家稍微要整洁些。别说色彩亮丽的丹麦奇曲饼干盒，即便做工用料极其精细的茶叶包装盒，也不知被我扔掉了多少。从储物间最高层找到一个精美盒子，没开封的，一看是苦丁茶，已过期三年，扔。又找出一份“海南礼物”，打开一看，两份东西，一份本地精制红糖熬的阿胶，一瓶野蜂蜜，已过期二年。蜂蜜储存时间长短倒不担心，但红糖熬阿胶？必得叫老婆来商量。老婆说我尝尝，她犹犹豫豫尝上一口，犹犹豫豫地说，还可以吧？我不高兴，但为避免争吵只得不扔。陈年老药说不定能治陈年老病呢。

　　想想也是，因为自己粗疏的性格，不知有多少珍贵的东西被扔了。比如我曾收藏汪曾祺短篇小说《陈小手》的手稿。汪老写字已对不准稿纸方格，常落在边边上，老人家手发抖还笔耕不辍，我是冲着这份感动珍惜手稿的。然而，现在手稿不知遗落何方，可能是某年此时夹在废纸里被扔了。想想我还曾有过一些名人字画，我对字画其实毫无兴趣，但常能陪各地名家走访海南各地。一位从湖南来的书法大家，晚饭时一口气喝了五瓶绍兴黄酒，而后换了地方，再喝上一瓶。当时因有他太太在场，我就没多管。酒后的这位书法家，来了兴致，挥毫近两小时，强给我一幅，如今也找不到了！

　　这样的遗憾，在我身上累积了不少。记得当年，为一乔迁朋友请一位名气很大的人写一幅横幅，因没交代清楚，拿到横幅时，发现竟然题了我的名字！不好再送朋友，便自己收藏着，如今也是找不到了。不说这横幅价值多少，想起来总是觉得对不起朋友，心里竟一直有着愧意。

　　清理到储物架的最底层，一个水果榨汁机，看说明书，2008年出厂的。我想起来，是某次参加企业活动时赠送的。这榨汁机在家里一放十年，一次没用过。自己不用，送人也没人要，扔不扔？不能扔，一次没用过当然不能扔。继续清理，又发现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能是买大件电器时商场强行赠送的居家用品，色彩强烈，做工精细，但对我们无一用处。于是又叫唤老婆，老婆来了大吃一惊：这东西你也扔！这是香港某某送的水杯；这是紫砂壶，一黄一黑，一公一母，那个黑的呢？你扔啦？不让你清理这里，你走开！

　　……

　　我只得和她交换场地，清理卧室。柜子顶上放一精致人造革箱子，是老婆家族一长者送的，老婆特别珍惜。里头存放一粗布小棉被，这什么年头了……非扔不可！老婆惊叫而来，像一辆鸣笛的救火车。老婆说，小棉被是孙女上午托班时，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制的：你知道我做得多辛苦吗？得，留下……

　　想想也是，这一针一线，一瓶一罐都有感情，都有生活甚至生命的痕迹。看起来，要把房子清理清爽，得靠儿子。儿子有手机就行，别说榨汁机，炒锅、蒸锅他都不需要；他不知汪曾祺是谁，我的书他也不看……其实最彻底的清理者可能是孙女，她可能连我的骨灰罐都清了。我们住在南渡江边，这里离出海口近，是为海葬……

　　很好，我盼那一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