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翰园

　　那天，忽接心远电话，他半开玩笑说：也没啥事，就想听听老朋友的声音。又说：以前，东湖旧书市没迁走时，我们每周日还可以去淘淘旧书刊、喝点咖啡奶茶，顺便叙旧闲聊一通。如今，旧书市没了，大家也没了见面叙旧的理由与热情，只能打打电话或微信聊天了。

　　友人的心情我全然理解，我也有不轻不重的旧书癖，以前每周日清晨，必到东湖旧书集市闲逛。现在，旧书市没有了，但书友还在，每周日早茶、谈书品字的习惯还在，只是地点由东湖边上的茶馆改为旁边的咖啡厅了。

　　在我的记忆中，东湖旧书市形成之前，海口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旧书集市，只有一些零星分布在各个街边或巷隅的旧书摊。

　　早年海口的旧书摊，一般在傍晚开始在路边设摊，白天很难见到。像文明东路、美舍河的桥头，秀英小街以及海甸二东路人民桥头，都曾有书摊经营。海中校门外和海师的校林荫道上，也曾有临时书摊，那是新华书店员工将书架上被翻阅破损的图书拉来处理，当时很多经典名著也就5毛至1元一册。

　　当年在秀英村，也有多家旧书经营小门店，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一个小姑娘带我去的。记得那是上午，我俩进村见到这些旧书店，我实在感到意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芜杂的村落与满街巷南腔北调的外省务工人员，是如何与旧书扯上关系的？

　　带我淘书的小姑娘当时在念高三，却是淘书寻古高手。有一次，到府城老宅看古物，人家不让进，我说算了走吧，她转了一圈，竟然翻墙进去了。老宅一家人正准备吃饭，一看门口那小姑娘从墙上蹦了进来，说道：算了算了，你随便看吧。

　　在书摊上，她是个快手，能快速地在一堆堆破旧书刊中拎出自己想要的“猎物”，所以每次收获颇丰。我忘了她的学名，只记得小名叫小宇（或小雨）。

　　东湖旧书市，是近几十年来，海口唯一有规模的旧书集市，与东湖古玩市场相依相伴，但旧书摊几乎占据了整个古玩市场的“半壁江山”。它形成于上世纪九十年代，规模最大最热闹是在2006至2016年间。

　　海口公园大门那条笔直的大路，将海口两个人工湖分隔为东湖与西湖，东湖旧书市，其实不在东湖边上，而是在西湖边上，为什么这么叫，就不得而知了。

　　旧书市沿西湖南边一条狭长的小路两边摆开，从靠近旧海口戏院附近起，中间挟杂一些古董摊，一直蜿蜒至大同路的椰树门对岸，两边摆书，行人中间穿梭。

　　夏季天热，逛摊人也不少。到秋冬季节，天气凉爽，这里便人头攒动，本地人与北方南下的好古癖旧者，全挤在狭长的湖边小道上，卖海南粉和北方馒头的小贩，夹杂其间，吆喝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中央电视台文化栏目及外省的电视台都来报道过。

　　当时，在东湖摆书摊的除了海南本地人外，还有东北、西北、四川、湖北口音的外省人，这些人基本是常住海南的。有一个摊主，是广东人，每逢周六从湛江过来，周日摆卖一些有关广东、海南的旧书刊和文房雅玩。他说：能赚出饭钱和路费就不错了，主要想交结一些新主顾，回去后继续联络。

　　当年的书摊，各类图书五花八门，满满当当地沿墙堆放，或摆在湖边的树荫下。湖水时常很臭，老一辈人称“臭水沟”，若是平时，可能会绕道而行，但周日淘书寻古的人流热情高涨，穿梭往返，如过江之鲫，全然不顾。

　　五花八门的书摊中，有人专卖正版字画书刊，一律半价。有人则专卖盗版画册，价格更便宜。有个叫阿华的，常年戴眼镜，海口人，三十来岁，专卖文学类著作，看来是喜欢读书的主。但大多数书摊，都是不分门类，杂收杂卖的。

　　那些年，海南渐为世人关注，喜欢海南文化历史的读者渐多，书摊上有关海南的文史旧书资料较为抢手。于是，有心的摊主，会将海南文史书刊、资料单独摆在一起，以便客人挑选及卖高价。

　　我认识的一位摊主老陈，他收罗的海南文史旧书刊、旧资料是最多的，为此，我每次逛摊，总要先到他摊上看看，生怕好书刊被捷足者先淘去了。

　　老陈是临高人。老陈的书摊，是为数不多的夫妻摊。他妻子也是海南人，看上去很壮实。两人很勤快，每逢周日，天刚蒙蒙亮，他们已将一捆捆旧书驮来书市。书还没完全摆开，早起淘宝者已围过来了。所以早餐往往待摆弄妥当后，再随便叫个海南粉或北方馒头就开水。

　　因为有妻子帮手，老陈摊上的旧书常常是最多的，摆的也很长，夫妻俩一人照看一头。老陈说：近些年海南文史类旧书刊行情看好，售价也相对高一点，但这类书刊，书源很少，卖完了有时半年都不一定能进到货。

　　大家访书寻古之后，自然是上湖边的茶馆或咖啡厅吃早茶，交流淘书访古所获。有时中午顺便小酌几杯，然后各自打道回府。

　　上周末，难得连日酷热之后，天空飘落了些许微雨，傍晚的空气中挤出了一丝凉意。与几位朋友在骑楼老街小酌之后，东郭兄说他最近在老陈家淘得几册珍贵旧籍，建议大家一起去老陈家转转，于是大家欣然前往。

　　老陈原租住美舍河边一处民宅，现搬至椰林路一幢老旧居民楼里。东郭兄平时少出门，但今天开车七拐八拐，竟然能找到老陈家楼下。

　　上楼敲门，老陈见我们一队熟面孔鱼贯而入，惊喜道：哎呀呀，都是老朋友啊，几年未见了，欢迎欢迎！狭小的两居室内，四处堆满了老陈收罗来的旧书刊，老陈说，这只是一部分，房子太小，还有很多书放在别处。

　　与摆书摊的风格一样，老陈腾出一个单间专门陈放海南文史旧书刊及各种资料，他说，海南师范大学的几位老师时常会来转转，淘些适合自己的书刊资料。

　　东郭兄悄悄告诉我，前两年，老陈妻子生病逝去了，家中里里外外都失去了帮手，对老陈打击很大。

　　世事无常。董桥在《七十长笺》里说：英伦八年，我跟几个英国朋友一起逛旧书店买旧书，然后几个旧书店老板都成了朋友。我们与老陈也是这样一种关系。说实在的，我对老陈这样的旧书业主向怀敬意，没有对旧书执着的炽爱，谁会选择干这一行？

　　那晚在老陈家，东郭兄淘获几册旧刊资料，我没找到中意的书刊，就收了两支旧毛笔。同行有人笑我：旧书没淘到，也要淘支旧笔回去。我笑答：“落古”太深，就这点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