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林青

　　海南自古称香洲，整个岛上崇岭千叠，香雾萦绕，日月穿梭。在巉岩深涧之间游走的山风， 以及飞鸣跳跃的禽物皆增加了山野的秘趣。采香的山民早已习惯了目力所及的千里烟瘴和万山沉寂，他们只想一心寻觅遗世独存的沉香，从深山幽谷中领悟香树的花开、叶落，想象风雨乍临，电闪雷击、涅槃重生。一棵树就算悲从中来，也可以沉郁成香，成就尘世中最沁人心脾的一桩鼻观传奇。

　　“一去一万里，千知千不还。”——这就是天涯凛冽的孤寂。周去非的《岭外代答》到底隐含何种情状，只有摇撼心旌的天风才可解读。我想，沉香很可能是海南岛上的灵长，它妙通三界，连接人天，它所制造的幻觉，无言如大道，无形似禅思，无声如失耳，无动似风旌。香民揉其叶为茶，掠其脂以换牛，剥其皮以制香，削其肉以入药，它的整个生命已全然被肢解。它虽九死一生却无怨无悔，甚至把惊人的芬芳贡献给宫殿，给佛龛，给一念成谶的海角天涯。因为有了沉香，天不再高；因为有了沉香，贬所不再遥远。一个人的时候，焚上一炉香，万千感悟从心中慢慢升起，斧斫、虫啮、自然风霜顿然消融于眼中。苦难沉浮、荣辱得失皆被小心翼翼安放在炉上。想起陆放翁眼里的袅袅沉霭，幸运的我们只管饕餮人间，短暂沉溺，但等香氛散尽，再醒转回还。蹈古也应该算是一种能量传递吧，神话传说中的狻猊从弥漫的烟雾中探出头来，此刻琴声无限，岁月仿佛被囚禁于一抹氤氲，心情被窖藏于山水之间，铁马冰河，一路灿然盛开。蓦然回首，手上依然有一握炉香的温馨。粗粝的岁月唯有沉香，如师如友，静中得听流水潺潺，默中得沐清风阵阵。品香涤浊，平心静气，消散忘我于天地间，不亦快哉。

　　沉香的内在特征，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其坚如铁，内含铿锵之音；其润如木，亲和凝练；其德如水，能沉能浮；其源于土，根植于地承上启下；其性如火，点醒魂魄，骇目惊心。如此能量，一缕不灭，将永远弥漫于心间。空山烟雨后，焚起一炉香，在淡淡的夕烟中把对它的喜爱嗜好放大，想象风过林庐，掠过眼眸，默坐听香的人投书于张翰山，约他于某年的某个秋天，相会于琼州，彼此过从研习书艺、品茗赏香。让清寂的生活渗入沉香的芬芳，渗入难以噤绝的鸟语，等到略有闲暇，则细加梳理一下摇曳在西晋名士嵇含心中的草木梗概。屠隆的才气，蔡绦的舒展，同样赋予沉香摄人心魄的内在，让人们从平凡中窥见燃尽自身，依然不见烟火气的纯粹面容。每当在听香时，我总是惊觉，只要一念不纯，其韵出必恶。因此，最好一个人独自领受清氛吧，毋令芜杂世事分散心神。再论到眼耳鼻舌身意之种种，一切妙谛难以言状，只可意会或记忆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