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光潜
黄庭坚只身前往宜州,此处也是他人生的终点站。
据《宜山县志》记载,黄庭坚(字鲁直)一到宜州,便有术士说“宜州不宜。宜字乃直字有盖棺之义也。鲁直其不返乎?”一年有余,山谷果然于贫病交加中病逝,享年61岁。
羁押宜州期间,黄庭坚靠朋友或仰慕者接济,同时也为他人写字题记,甚至谀墓,来养活自己。尽管人情温暖,但毕竟是戴罪之身,又远离亲人,黄庭坚表面上达观于友,相悦于朋,内心却愁苦至深,时常于夜深时如猿长啸。
这一年多时间里,黄庭坚创作了15首诗词和五幅书法作品,还写了《游龙水城南帖》《跋李资深书卷》《跋与张载熙书卷》《代宜州党皇城遗表》《代宜州郡官祭党守文》《左藏君墓志铭》等文,以及《乙酉家乘》日记一部。15首诗词中有《南乡子·重阳日宜州城楼宴集即席作》和《虞美人·宜州见梅作》——“天涯也得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阑风细得香迟,不道晓来,开遍向南枝。玉箫弄粉人应妒,飘到眉心住。平生个里愿杯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离愁别绪和思国念亲之情跃然纸上。
黄庭坚最后的日子里,创作的书法作品有《书自草书古乐府后》《书自作草后赠曾公卷》《题东坡小字两轴卷尾》《游龙水城南帖》《范滂传》《为李华重试南丰郑熙枣核笔》,除《范滂传》外,其他作品至目前,均未发现。《范滂传》是黄庭坚应宜州倅俞若著之请,用鸡毛笔创作的行书作品,也是黄庭坚的绝笔之作。《范滂传》原作为南朝宋范晔所作。它叙写范滂一生嫉恶如仇,秉直而行,慷慨赴义,表彰他出淤泥而不染,处险恶而自拔的非凡气节。黄庭坚书写此文,也像当年写《廉颇蔺相如列传》一样,昭示心迹。
行书《范滂传》纵横捭阖,雄昂逸然,畅快淋漓,倾情于笔,泣血于墨。行笔峭拔而又圆通,瘦削而不枯弱。点画相济,顿挫而行,擒纵相宜,有骨有肉,寓巧于拙,结体舒展却又变化多端。大气磅礴,势若吞虹,尽显王羲之书法神性,实乃书法瑰宝。
而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黄庭坚的《老杜浣花溪图引卷》,在此也不得不提。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焚烧后的残本,后经补齐与修复。至于怎么被焚,我查阅了资料,略知一二,即该卷曾被明代夏文振收藏,某年某月某日,他家遭遇火灾,烧损了不少字画,其中即有本卷,所幸只焚毁了下端,炱后残存卷心。故而,现在所见的墨迹,每行末字均为夏文振之子夏德声所补书。
《老杜浣花溪图引》是黄庭坚为了歌咏杜少陵在锦宫城外浣花溪草堂的生活情景及周边环境所作的一首歌行,并草书;或许是黄庭坚专门为某某集所写的跋诗,被后人割离,单独装裱成一体。这首诗后来收入《山谷外集》。它写于黄庭坚42岁的时候,即北宋元佑三年(1088年),都说此卷是神来之笔,不可多得。“笔法苍老,多骨少肉”,已然具备了山谷晚年的书法特征。可以肯定的是,它是黄庭坚早期草书的重要代表作品。
明代王世贞在卷后跋中评道:“老杜浣花溪图引也,歌词力欲求奇,然是公最合作语,书笔横逸疏荡,比素师饶姿态,亦稍平易可识。而结法之密、腕力之劲、波险神奇,似小不及也。”跋中“素师”指的是唐代怀素。王世贞将黄庭坚与怀素书法特点进行比较,本身就是充分的肯定,其评价也算准确。
纵观黄庭坚的传世墨迹,我们可以从它们的不同形态中看到山谷的心路历程,譬如青年时代的孜孜追求与刻苦学习,却处处有着鹦鹉学舌的媚俗,后来醒悟,痛改前非,精研晋唐名家草书,却又甘守自我,形成了独特的艺术个性,终于迎来了中年气象和老来的淡定与超拔。这种困顿中不失执着的中年气象,定然是他精神气质的折射,尤其表现在行草的艺术成就上。
黄庭坚的草书清瘦神健,遒劲婉美,既有纵横捭阖的体态,又有临危不折的奇姿。笔力雄,篆意浓,自成一格。特别是他的狂草,形似婉转,实则灵动不羁,点画和断笔间或出现,又恰到好处。在章法处理上,笔随心意,“飞流直下三千尺”,气势夺人,仿佛危岩兀立,飞流或左或右,却总在笔端的掌控之中,既非脱缰野马,也不是遮眼推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