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日报记者 习霁鸿

　　对人类，大自然总是豪爽大方，慨然相赠。但人类想要获取大型真菌，却需要花费一番力气，因为它们往往藏在不起眼的地方。

　　千百年来，人们在“捉迷藏”中一点点“解锁”大自然藏起来的这类惊喜，乐此不疲。

　　2023年，海南发现大型真菌新种22种，其中热带岛屿生态学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副主任、海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曾念开带领的团队发现20种，来自云南和湖南的科研团队各发现1个新种。海南生物库的户口簿因此加新，大型真菌的神秘面纱也进一步被揭开。

　　“来自海南的优雅”

　　今年1月恰逢海南的旱季，缺少雨水的滋养，大型真菌的子实体并不多见。正因如此，曾念开教授才得以在海口多待一些时日。雨季时节，他和团队常常奔波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里，期待和未知大型真菌的美丽邂逅。

　　2023年加新的网柄金牛肝菌，就是曾念开团队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鹦哥岭片区发现的新物种，属于金牛肝菌属家族的成员。在过去，人们所认知的金牛肝菌属物种特征很明显：一则子实层体表面呈金黄色，二则菌柄没有网纹。但此次新发现的网柄金牛肝菌却与这两点特征截然相反，以至于2017年曾念开首次采集到标本时，一度将其错认为牛肝菌属。直到经过分子系统发育学研究，才明确它的真实身份。它也是目前已知的金牛肝菌属物种中唯一菌柄具有网纹的物种。

　　美丽鸡油菌也是2023年新发现的物种。橙黄色果冻一般的菌盖具有不规则波浪状边缘，就像女性飘摇的裙摆，曾念开将其称为“来自海南的优雅”，并在命名时起了“bellus”这个种加词，意为“美丽的”。

　　“给物种命名是生物学科的基础。”曾念开说，“如果一种真菌连名字都没有，我们怎么能认识到真菌在整个热带雨林生态系统中的重要性？又怎么去保护它、研究它、利用它？”

　　那么，这样把自己藏起来的生物，到底有多重要？

　　曾念开告诉海南日报记者，大型真菌的地下菌丝很庞大，不同植物可通过地下菌丝相互连接，进行物质、能量、信息等的交流。同时，大量的真菌还能通过菌丝分解雨林中的朽木、枯枝和烂叶等。

　　“不是说我们人眼看不见，它就没用，恰恰相反，大型真菌在生态系统中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曾念开强调，“不只是非常重要，而是不可或缺。”

　　从采集 到发表耗时14年

　　从采集到第一个样本到新种确认，需要多长时间？如果以曾念开2023年确认的新种来看，答案是最长的花了14年。

　　确认新种，首先需要到野外进行标本采集，其次回到实验室对标本进行深入研究，然后通过文献查询和综合分析，最后确定是新种之后，撰写论文、投稿、同行评议，论文正式发表后才算是新种确认了。

　　他解释，出于科学的严谨客观态度，发表新种的时候，需要多引证一些标本。“物种的一些形态特征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发生改变，也就是我们专业上说的不稳定特征，这些不稳定的特征会对物种分类造成干扰。如何把握一个物种可靠的分类特征，唯一的办法就是获得更多的标本。”他说，他要求自己一个新种至少要采集到2号标本。

　　但采样既需要经验，也要看运气。有些大型真菌的子实体在雨后第二天就冒出来了，有些却要雨后一周才长得出来；有些子实体能活几个月，有些却朝生暮死。如果时间没把握好，那就只能空手而归，等下次再战。

　　以新种近球条孢牛肝菌为例。曾念开早在2009年就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鹦哥岭片区采集到标本，却因为想更好地观察该新种的形态特征，他在之后的野外考察中多次搜寻，直到再次采集到相关标本。对标本进行仔细研究之后，该新种在2023年才得以正式发表。眼下，他手里依然有一些物种，因为还没采集到足够的标本，迟迟不敢作为新种发表。

　　实际上，除了标本采集，研究标本这一步也很耗时耗力。

　　研究标本包括形态解剖研究和分子系统学研究。形态解剖研究中，要用铅笔绘制出显微镜里看到的结构。因为大型真菌和植物不同，用生物绘图的形式才能更精准地将“孢子”“锁状联合”等显微结构表现出来，为下一步的物种鉴定打下基础。

　　“大小差1微米都不行，特别是孢子，宽度差1微米就很可能是另外一个物种，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曾念开说。

　　海南已发现 大型真菌1000多种

　　海南温湿度适宜，适合大型真菌生长。海南丰富的植被，也是大型真菌丰富多样的基础。

　　“很多大型真菌都跟植物共生，比如我们2023年确认的新种基本都是跟壳斗科或龙脑香科植物共生。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植被丰富、生境多样，才能孕育出丰富的大型真菌资源。”曾念开说。

　　也正因为这样，海南近年来加大对植物的保护，其实对于大型真菌也是一种保护。

　　2013年，曾念开团队和有关部门共同在鹦哥岭建立了大型真菌监测平台，配备有33个监测点和6个管理站，70余名监测人员在一线进行监测。通过手机就能第一时间掌握雨林中大型真菌的情况。

　　2022年，《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优先保护物种名录》（正式版）（以下简称《名录》）向社会公开发布，保护物种包括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范围内分布的脊椎动物、植物、大型真菌三个类群。而大型真菌主要依据濒危等级、遗传价值、繁殖难易和利用价值四个指标优选了树脂大孢芝、弯柄灵芝等63个物种。

　　相较于2001年曾念开初到海南时的境况大不一样。曾念开回忆，2001年，做大型真菌研究的还很少，社会各界普遍更关注动物和植物。但2022年《名录》的发布是一个信号，它意味着大型真菌也被提到了同等高度。这让相关科研工作者为之振奋。

　　目前海南已发现的大型真菌有1000多种。下一步，曾念开打算把已经发现的物种进行编目，整理成图鉴出版，系统总结海南大型真菌的物种多样性和资源状况，进一步完善海南的生物系统“户口簿”，为大型真菌的保护和利用提供资料。

　　本版图片均由 曾念开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