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忠

　　东坡在海南创作的词不多，其中有一首很受人们喜爱，那就是《减字木兰花·春牛春杖》，又题作“立春”或“己卯儋耳春词”。这首词写道：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年）是己卯年。东坡于绍圣四年（1097年）六月上海南岛，七月到儋州，开启了他居儋三年的岁月。写这首词时，东坡居儋已一年半了。词写得畅快淋漓，可见他此时心情大好。然而，这并不是刚到海南时的东坡写照。

　　东坡原拟在惠州安度晚年。他在惠州白鹤山选了白鹤观旧址建了新居，并让长子苏迈率儿孙来惠州同住。没想到他欲安逸却不得安逸，随后又被贬儋州。那时他有些忧愁，以为海南是瘴疠之地，此去难以生还，故与弟弟苏辙及儿孙挥泪诀别。但海南并没有他想象的瘴疠之气，生活艰难是有的。他给程秀才的信中说，这里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大概所需生活物资都没有。他先住官府的伦江驿，遭驱赶后再住桄榔林中的桄榔庵，直到在乡邻和十几个学生的帮助下在儋州城南建了新居，才算安定下来，并写了一首《新居》诗，乐记其事。

　　东坡居儋的贫困不是短暂的。后来，他给侄孙苏元老写信说，海南这两年收成不好，运送生活物资的海船又不来，以致饮食百物艰难，药物鲊酱等都没有。他只能常和陪侍的小儿苏过四目相对，就像两个苦行僧。但是，他胸中超然自得，不改往日气度，不以艰难为艰难。孔子曾说弟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回不改其乐。这时的东坡也有颜回一样的安贫乐道精神。他上岛后，从琼州坐肩舆到儋州，途中曾写过两首诗，一是《行琼儋间》，诗说“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他到了海南就想回去，四望大海茫茫，没有归路；二是《儋耳山》，诗说“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余”。那时的东坡还想为世所用，但他当时所任的琼州别驾不过是一个虚衔而已。

　　居儋期间，东坡以陶渊明、柳宗元的诗文为伴。除了读书、写作之外，他还和儋州百姓融成一片，休戚相关，欢乐与共。写《减字木兰花·春牛春杖》这首词前，东坡在当年的上元节（即元宵节）写了随笔《书上元夜游》。文中说，有几个儋州的老书生在上元夜邀他同游儋州城。良月嘉夜，他欣然相随，“步城西，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糅，屠酤纷然”。三更后回到家中，他放下手杖哈哈大笑，自得于居儋的快意，不念是否北归、是否用世。正是在这种心境下，东坡写了这首春词。

　　因是立春，春耕在即，东坡这首春词放笔写春牛春杖、春幡春胜，前者是春耕所需，后者指立春时节人的服饰，春意之浓尽现于此。立春而“丐春工”是那时乞神以求春福的民俗，再看从海上徐来的无限春风，“染得桃红似肉红”“卷起杨花似雪花”，儋州哪里像天涯？这首词中，东坡没有直言儋州春美。但是，我们读这首词时，儋州的立春之美宛若目前，盎然春意在人心头荡漾。不以海岛为海岛，不以天涯为天涯，这就是超然自得、不改其度的东坡。居儋时，东坡把黄州所作的《定风波》词中的“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用于在儋州写的《独觉》诗里。对东坡来说，这并非简单的重复。在黄州时的艰难生活再现于儋州，在黄州时化艰难为快乐的乐观精神也再现于儋州。他心怀快乐，果真是“无限春风来海上”，于是这首春词就有了特别的人生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