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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之信使 香约海上
  沉香木雕八仙纹如意。北京故宫博物院供图

  来自中东的客商参观2024沉香花梨国际大会。

  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陈元才 摄

  古代海口浦一带的香行。AI生成

  古代崖州的香木交易场景。AI生成

  ■ 邹飞 谢芬梅

  从海南岛出发,沉香的氤氲香气与黄花梨的瑰丽纹理,沿着海上丝绸之路的碧波绵延千年。这两种被誉为“海南双珍”的物产,自唐宋起便共同构筑起独特的“香料木材”贸易体系,成为中外经济交流的重要载体,更在文明互鉴中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这一贸易体系的枢纽,海南凭借得天独厚的资源禀赋和地理区位优势,见证了香木如何跨越山海、连接世界。

  千年输出:香木扬帆下西洋

  海南沉香与黄花梨的对外贸易,与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大体同步。从唐代的随贡贸易到明清的规模输出,它们在全球贸易版图中留下了深刻印记。

  海南沉香,古称“崖香”“琼脂”,源自白木香树。海南岛是这种珍稀树种的原产地之一。自古以来,沉香一直是海南的重要物产,它依托海上丝绸之路的航运网络,持续流向内地、走向世界。

  沉香的对外输出早在唐代便已形成气候。作为“香中至尊”,海南沉香以其“一片万钱”的身价,成为当时中外贸易中的珍品。据《旧唐书》记载,唐穆宗长庆四年(824年),波斯大商李苏沙向朝廷进献“沉香亭子材”,这批可能经海南中转的沉香木料,印证了其在国际商贸中的价值。至宋代,海南沉香输出进入鼎盛期,北宋丁谓在《天香传》中盛赞“琼管之地”所产沉香“甲于天下”,这一赞誉随着“香舶”出海,传遍南洋与阿拉伯世界。当时的海南渔民与商人组成的采香队伍,进入黎母山等处采香,在崖州、海口等港口将其装船,向北运往广州,继而转销至东南亚、印度乃至波斯湾沿岸。

  唐中期鉴真和尚自振州(今三亚一带)至崖州(今海口一带)时,曾见“唐香树,聚生成林,风至,香闻五里之外”。宋代,海南岛上沉香产出区域广泛,尤“以万安黎母东峒香为胜”。薛爱华(美国汉学家)著《珠崖》一书提到,当时的海南沉香“在市场上按照不同形状待价而沽”,经济价值凸显。因为沉香价值高,与金银等价,还有人以牛从黎族人那里换取沉香,内地所需沉香多经海南至广州的海上航线运输。

  《天香传》描写了宋代外地商人来琼采购沉香的场景,“闽越海贾,惟以余杭船即市香。每岁冬季,黎峒待此船,方入山寻采,州人役,而贾贩尽归船商,故非时不有也”。另有记载提及当时商人赴琼采购沉香的规模,“自泉、福、两浙、湖、广来者,一色载金银、匹帛,所值或及万余”。由此可知,每年冬季闽浙商船抵达后,黎族人才入山采香,当地州府的人也参与,沉香最终尽归船商,形成“应时采售”的规律。闽浙商人借助海上航线,将海南沉香销往国内外市场。

  日本学者小叶田淳所著《海南岛史》记录了清康熙年间商人经海南去日本长崎贸易一事,其中海南输出的货物便含沉香和黄花梨。黄花梨在日本被用于制作茶具和佛具,成为江户时代贵族们追捧的珍品。如今,从泰国、越南等地宫廷家具的造型、榫卯结构中,仍可看见明式家具的影子。

  从唐代波斯商队眼中的沉香珍品,到明清时期的黄花梨贸易,海南沉香与黄花梨的千年输出史,不是单纯的物产流通,而是一部镌刻在海上丝绸之路上的文明对话史。

  异域风华:香木的全球流转与使用

  海南的沉香与黄花梨抵达异域后,融入当地的宗教仪式、社会生活与艺术创作,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景观,彰显了中华文化的全球影响力。

  在阿拉伯世界,沉香被赋予神圣与奢华的双重意义。丁谓在《天香传》中记载了一段跨文化交流的佳话:一艘大食货船因台风停靠在海南沿海地区,当地百姓焚烧的海南沉香“其烟杳杳,若引东溟,浓腴濈濈,如练凝淹,芳馨之气,特久益佳”,其香气远胜商人自带的香料,令大食客商“甴(同由)是披靡”。此后,阿拉伯商人成为海南沉香的稳定采购者,他们用海南沉香制作的香片,广受欢迎。

  此外,在一些国家,沉香因其独特的香气和品质被用于宗教仪式。例如在佛教中,沉香被视为一种神圣的供品和香料,常用于寺庙的祭祀、焚香等仪式。中国沉香可能随着佛教的传播,被带到周边一些佛教盛行的国家和地区。据(日本)真人元开著《鉴真和尚东征传》记载:“天宝二载(743年),鉴真和尚第二次东渡日本,购得岭南军舟一艘,备办粮食、佛像、佛典、香料、药品等一大批,计有‘沉香、甲香、甘松香、龙脑香、胆唐香、安息香、栈香、零陵香、青木香、薰陆香都有六百余斤’。”

  沉香与黄花梨深度融入日本文化。佛教传入日本后,古典文学名著《源氏物语》多次描绘贵族阶层举办的熏香盛会——这些贵族效仿“唐人”的生活雅趣,时常组织名为“香会”或“赛香”的熏香鉴赏活动。这种风雅习俗的形成,正是唐朝熏香文化东传后,与日本本土文化交融的结果。在古代,日本不出产黄花梨,日本人生产制作黄花梨用具全部依赖进口的黄花梨木材,现存江户时代的黄花梨茶器、香道具,其原料不乏产自海南的降香黄檀(黄花梨)。进入现当代后,一些日本高端厨刀定制商用海南黄花梨制作刀柄,吸引一些收藏者和高消费人群购买。

  从江户时代的茶器到当代的定制厨刀,海南黄花梨在日本的应用演变,让其成为文化交流的“木之信使”。

  贸易转向:宋后东南亚香木的中国之旅

  宋代以降,海南沉香因过度采伐产量锐减,形成的市场空缺催生了东南亚沉香的大规模输入,泉州、广州等港口与海南共同构成的海上贸易网络,支撑起这一转型。

  海南沉香资源的减少早有征兆。北宋大文豪苏轼居儋州时,在《和陶劝农六首》诗序中提到“海南多荒田,俗以贸香为业”,反映出当地百姓对沉香贸易的依赖。“香价与白金等”的行情,则进一步推动了采伐热潮的形成。清代初期,已有文献记载海南沉香的稀缺程度,如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说:“凡采香者必于深山丛翳之中,群数十人以往,或一二日即得,或半月徒手而归。”这说明当时海南山林里的沉香已不易寻获。乾隆年间,海南民族地区一度因进贡沉香艰难发生动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野生沉香资源几近枯竭的状况。

  海南黄花梨成材时间久,资源存续情况与沉香有相似之处。明代,以海南黄花梨为主要原料制作的明式家具名声大噪,皇室对黄花梨钟爱有加,达官显贵竞相追求。大量海南黄花梨原木被运出岛,野生材迅速减少。

  在此背景下,东南亚的沉香、黄花梨成为主要补充。明代《格古要论》记载:“(花梨木)出南蕃,紫红色,与降真香相似,亦有香。其花有鬼面者可爱,花粗而色淡者低。”这里的“南蕃”所指的东南亚地区与海南形成了原料互补的贸易关系。东南亚的花梨木虽然品质稍逊,但“与降真香相似,亦有香”。

  曾长期扮演“东方第一大港”角色的泉州,成为这场贸易转向的枢纽。“欲至泉州者,入自甲子门。阇婆(今印尼爪哇岛一带)之来也,稍西北行,舟过十二子石而与三佛齐(今印尼苏门答腊岛一带)海道合于竺屿之下……”南宋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中详细介绍了泉州的外贸线路。从书中提到的“三佛齐舶赍乳香至中国”,以及沉速香、降真香等“皆大食诸番所产,萃于本国”可以看出,当时有很多类香料货物经海南商人贩运至泉州。这些“蕃香”按产地可分为“占城香”“真腊香”等,虽香气“不及海南者香气清婉耳”,但产量稳定,它们迅速流入了中国市场。

  在这一贸易链条中,海南仍扮演着关键角色。崖州港、海口浦成为东南亚沉香进入中国的“中转站”:番商先将沉香运至海南,与当地剩余的沉香、花梨木“混搭”,再销往中国内地和其他地方。通过在海南“中转”,东南亚沉香的美誉度得到提升。宋《元丰市舶条》规定:“两广沿海前往海南岛的船只必须事先向广州市舶司申领出海凭证。”这一管理规定从侧面反映出海南对外贸易的重要地位与频繁程度。这些输入的东南亚沉香不仅满足民间需求,还被宫廷用于制作香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就收录了多种“以蕃香入药”的方剂。

  枢纽之核:海南的贸易集散地功能

  海南岛能在千年香木贸易体系中持续发挥作用,缘于其得天独厚的地理区位与完善的贸易支撑体系。

  港口是发挥枢纽功能的物理基础。崖州(今三亚一带)大疍港自唐代起便是“琼南繁华通商口岸”,明正德《琼台志》载“客商泊船于此”,鉴真和尚第五次东渡时曾在此登陆,港内常年停泊载运香木的“蕃舶”与“广舶”。海口浦自宋代起成为“商船聚泊之地”,北连广州、泉州,南接东南亚,元代朝廷曾在此设立市舶提举司,专门管理香木贸易税收,明代继承了元代的贸易管理体系,通过琼州府及地方巡检司继续监管香木贸易。崖州合口港(今藤桥港)一带因发现伊斯兰古墓群,被证实曾有波斯、阿拉伯商人在此定居,是香木贸易的“国际驿站”。这些港口通过宁远河、南渡江等河流与位于海南岛腹地的黎峒相连,形成“山区采运—港口集散—海外输出”的三级网络。香木输出形成相对固定的航线:东线经琼州海峡至泉州、宁波,转销日本与高丽(今属朝鲜半岛);西线沿北部湾至广州,再经马六甲海峡抵达东南亚与阿拉伯地区。这两条航线,是海南作为海上丝绸之路枢纽的生动注脚。

  古时的海南对外贸易,形成了较为专业化的运作体系。宋代已出现“香市商”等职业群体。据《太平御览》载:“日南郡有香市啇(商的古异体字),人交易诸香处。南海郡有香户。日南郡有千亩香林,名香出其中。香洲,在朱崖郡洲中,出诸异香,往往不知其名。”

  从这里可以看出,当时的岭南是知名的香料贸易地,有专门经营香料的商户,有人种植“千亩香林”。朱崖郡有香洲(海南岛),产出多种奇异香料,许多都不知道名称。明清时期,海南出现“香行”“木行”等中介机构,它们在海口、崖州等地设立货栈,为番商提供仓储、鉴定服务。朝廷虽未专设采木机构,但琼州府通过“岁办”制度管控优质香木,每年经大运河将沉香、花梨木运往北方,位于北京通州的张家湾皇木厂便曾存放来自海南的贡品。

  在海上丝绸之路的文明图谱中,海南凭借“外匝大海,远接诸番”的地理优势,成为香木贸易的枢纽。番商在此完成货物交割的同时,促成了鉴别技艺的互通、制作工艺的革新和审美理念的传播——阿拉伯蒸馏术与海南沉香的邂逅、黎族雕刻技艺向东南亚的流传等,奠定了海南作为香木贸易标准制定者和文化传播者的地位。

  当代新篇:改革开放后的跨境合作浪潮

  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自贸港建设启动以来,海南重拾海丝“香”路枢纽地位,与东南亚等地形成“资源互补、技术共享、市场共建”的现代经贸合作格局。

  海南沉香资源经人工培育逐步恢复,目前全省种植面积已超过10万亩,同时,生产企业从东南亚进口沉香原料进行精深加工。黄花梨贸易则呈现出“原料进口、成品出口”的特征:海南企业从缅甸、泰国等地进口黄花梨,在海口、澄迈的加工基地制成家具、工艺品后,出口至东南亚、中东等地,其中用黄花梨复刻的传统器物备受青睐。

  在技术交流方面,海南海香园公司研发的“生物微创不腐结香技术”已升级至第六代,凭借“结香快、品质优”的优势,成功推广至泰国、老挝等国。三亚的科研团队研制的模块化加工设备,输出至越南、柬埔寨,其“边角料全利用”技术使香材利用率提升30%。东南亚国家则带来了先进的精油萃取技术,与海南企业合作开发出沉香洗发水、护肤品等产品。在2024沉香花梨国际大会上,一款沉香洗发水单日销售额达70万元。

  2024沉香花梨国际大会吸引沙特、阿联酋、印度、埃及、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家的客商参会,有关方面联合发起共建“世界香业贸易国际联盟”倡议。3天时间里,共有5.62万人次观展,销售额达5.37亿元。其中,线上直播带货金额4516万元,国际买家交易金额6233万元,全国首场野生沉香专场拍卖会交易额7638万元。

  纵观千年,海南的沉香与黄花梨贸易已从古代的“珍品交换”升级为现代的“产业协同”。从《天香传》中的因缘邂逅,到如今的常态化合作,从帆船时代的水路运输,到自贸港建设背景下的跨境物流,海上丝绸之路的香木传奇正在继续书写。

  (作者分别为海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院长、海南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硕士研究生)

  古代海南沉香、黄花梨输出的两条航线

  东线

  经琼州海峡至泉州、宁波,转销至日本与高丽(今属朝鲜半岛)

  西线

  沿北部湾至广州,经马六甲海峡,抵达东南亚与阿拉伯地区

  制图/孙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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