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忠

　　东坡以词为人送行，连写数首是很少见的。这人是陈述古（1017年一1080年），按年龄他是东坡的前辈，按交情是东坡的老友，两人常有诗唱和，如东坡的《和陈述古拒霜花》《和述古冬日牡丹四首》等。熙宁七年（1074年），他和陈述古在杭州共事。述古离任时，东坡写了《虞美人·有美堂赠述古》《诉衷情·送述古迓元素》《菩萨蛮·述古席上》《江城子·孤山竹阁送述古》等词，足见他和陈述古的交情很深。

　　欧阳修有一篇《卖油翁》说陈尧咨善射，十箭能中八九。陈述古就是陈尧咨的儿子。陈述古善断案，做建州浦城知县时，曾立钟辨盗，事先把钟悄悄涂上墨之后用帷幔围起来，告知非盗者摸之无声，为盗者摸之有声，让嫌疑人都去摸钟，唯一人手上无墨，讯问原是偷盗者。东坡这首题为“有美堂赠述古”的《虞美人》写道：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一作“须”）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尊前醉倒、且徘徊。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有美堂在杭州城的吴山顶，嘉祐二年（1057年），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挚出任杭州太守，宋仁宗写了《赐梅挚知杭州》为他送行，诗说“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梅挚读了感激涕零，在杭州的吴山建了“有美堂”，以示感恩。欧阳修为此写了《有美堂记》记其事，其中说：“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并称道梅挚清慎好学。

　　苏轼在词里赞杭州之美，这美是天下人共道的，柳永词《望海潮·东南形胜》数说杭州自古以来的形胜和繁华，美不胜收。东坡这首词的重心是话别，可才话别就盼归。他问道“使君能得几回来”？那时陈述古是杭州太守，东坡为杭州通判，是述古的副手。两人携手同行，情投意合。东坡有首《与述古自有美堂乘月夜归》，诗在展现杭州的夜景之美后说：“共喜使君能鼓乐，万人争看火城还。”陈述古与民同乐，东坡之乐与爱民之情也在其间。于是离别之际两人一场痛饮，述古在尊前醉倒，徘徊。

　　东坡舍不得陈述古离去，他在《述古以诗见责屡不赴会，复次前韵》里感激陈述古对他的引荐和帮助。两人亲密无间，后来他在黄州给毕仲举的信中诙谐地说了与陈述古论禅，陈述古讥讽他浅薄，东坡说，你论禅好比是食龙肉，而我所谈犹如吃猪肉，二者有别。不过你成天说龙肉，说说而已，无龙可食，不及我说猪肉美而能饱，意思是你的禅理玄妙不及我说的实在有用。

　　词的下阕说杭州城南的沙河塘，当华灯初上，《水调》声起，一派热闹景象。《水调》是民歌曲调，杭州有，其他地方也有。如唐代杜牧《扬州》诗有“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据说《水调》是隋炀帝创制，广泛流行。因为它声调哀怨凄切，与离别的伤怀相合，因此人们在离别之际好唱《水调》。当东坡最后说夜阑风静欲归时，眼前呈现的景象是“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一轮皎月映照在平静澄澈如琉璃的江水上，是江月相融呈现的美景。明月此刻照耀东坡，让人感受述古走后，他回去唯有与月相伴的孤独。

　　因陈述古远行，东坡的失落感很强，他同时写的《江城子·孤山竹阁送述古》是在孤山竹阁送别述古，词的结句“欲棹小舟寻旧事，无处问，水连天”，委婉表达自己陷在无着落的孤独中，止不住的是那“秋雨晴时泪不晴”（《南乡子·回首乱山横》）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