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张期望
“再过一个月,我们村里就会飘起浓郁的糖香,那味道很醉人。”12月10日,在海口龙华区遵谭镇儒录村,已年过花甲的土法制糖海南非遗技艺传承人黄章伟,来到一块甘蔗地里,开始查看今年甘蔗长势,为即将到来的熬糖季做准备。
琼北地区的蔗糖远近驰名,自唐代萌芽的琼岛制糖业,传承至今已有600年。2009年,遵谭地区土法制糖入选海南省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作为非遗技艺传承人,黄章伟高中毕业后,就成为村里糖厂的制糖师傅,从他手中熬出的红糖有数千吨。
冬天弥漫的是“甜梦”
在黄章伟的记忆里,童年的遵谭地区是被甘蔗林包围的。“80年代到90年代,”他说,那时遵谭镇几乎家家种蔗,每到农历十一月,榨季开始,整个村庄便沉浸在一种甜蜜的忙碌中。“家家户户都去制糖,整个村里面都是香的。”
这种弥漫整个村庄的甜香,是遵谭人集体的丰收记忆。黄章伟回忆,那时糖寮是村落的中心,牛拉石碾缓慢转动,压出清甜的蔗汁,大灶里的火昼夜不息。他自小便跟在父辈身边打转,帮忙添柴、看火、打下手。
这门技艺没有正式的拜师礼,却在日复一日的烟火气中,如蔗汁般渗透进血液。父亲是老把式,经验都在手上、眼里。
集体生产的年代,糖是重要的农副产品。“好的卖给国家,不合格的、边角料,我们社员自己分一点。”黄章伟说,在那物资相对匮乏的岁月,拥有“糖”就意味着与“饥饿”隔着一层甜蜜的距离。“有糖吃的话,不挨饿了。”这份源自土地的慷慨,奠定了遵谭人与糖深厚的情感联结。
简单中藏着技艺密码
土法制糖,看似工序简单——榨汁、熬煮、定型。但真要做出口感纯正、色泽温润、香气独特的红糖,每一步都藏着传承百年的技艺密码。
“制作过程说起来很简单,但是要熬出好糖并不简单。”黄章伟谈到关键处,眼睛闪着光。首先是对原料的极致讲究。遵谭地区的红糖好,奥秘一半在土地。“我们这里离火山口也就十多公里,土地富含硒。”黄章伟解释,火山岩土透气性好,长出的甘蔗含糖量高,是制作优质红糖的上选。
甘蔗汁本身带有一定酸性的,想要制出来的糖充分甜,就必须用熟石灰去酸。“石灰用量必须精准,多了影响口感,少了则酸味难除。”黄章伟称,以前没有精确计量方式,完全靠制糖师傅靠鼻子闻判断量多量少。
最考验功夫的,是熬煮的火候。从前用石碾榨汁,后来改用机器,效率提高,但熬煮依然依赖土灶与柴火。一口大锅,能熬上百斤糖汁。黄章伟需要时刻观察糖浆的变化:颜色从青绿到淡黄,再到金黄、枣红。何时加石灰,何时点油,何时起锅,全凭老师傅的眼、鼻、手,以及数十年练就的一种难以言传的“感觉”。
“完全靠自己手感,看颜色,看气泡,闻味道。”他说。稍早则嫩,易返潮;稍晚则老,易焦苦。起锅后的糖浆被迅速舀入木格模具,自然冷却。凝固成型的红糖块,质地坚硬,断面有明显的砂状结晶,色泽并非均匀的暗红,而是带着深浅不一的层次,像凝固的晚霞。嚼一块在嘴里,甜而不腻,香而不俗,带着蔗汁的醇厚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矿物感。
他依旧在坚守
“最多的时候,一年能处理两千多吨甘蔗,出两百多吨糖。”在20世纪80年代至2000年,是黄章伟的辉煌时光,他承包了村里的一个旧糖厂,带着弟弟和几个好友一起制糖。他们的红糖远销往广东、福建、浙江、上海等地,口碑甚好。
然而,近些年,古法红糖的江湖渐渐收缩。一方面,甘蔗种植面积锐减。黄章伟叹息,如今村里青壮年多外出务工,留守的老人们体力难以承受种蔗、砍蔗的重活。另一方面,市场在变化。“现在大家吃的东西多了,对糖的需求量也少了。”更关键的是,土法制糖成本高昂,从人工、柴火到时间投入,都远非机械化生产的白糖或赤砂糖可比。
黄章伟内心深处,对这份凝结了半生心血的味道,仍有不舍。他太懂古法红糖的珍贵:“我们的红糖,原汁原味的,是老底子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