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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岁的胡福明已经白发苍苍,但他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尤其是谈起30年前的经历时,表情活泼得像一个年轻人。 林荫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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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一篇名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引发了席卷中国的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为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转折作了思想上理论上的准备,为推行改革开放的伟大事业清除了思想障碍。文章的作者,当年43岁的南京大学哲学系副主任胡福明,个人命运也由此发生了重大转折。
日前,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来到海南,先后做客海南师范大学、特区大讲坛,在报告中纵论改革开放30年。在琼期间,胡福明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73岁的胡福明已经白发苍苍,走路也需要借助拐杖的帮助。但他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尤其是谈起30年前的经历时,表情活泼得像一个年轻人。
30年前,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发表前后每一个细节,胡福明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揭批“四人帮”万人大会上,他第一个发言
时势造就英雄。但英雄之所以能成为英雄,绝非偶然。
写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前,胡福明是南京大学哲学系的一名普通教师。十年“文革”中,胡福明受到了精神的禁锢,也遭受过肉体的折磨。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的消息传来,胡福明兴奋不已,压抑太久的情绪爆发了出来。性情温和的胡福明一反常态,积极投入到批判“四人帮”的斗争中。在南京大学揭批“四人帮”的第一次大会上,胡福明率先演讲;在江苏省揭批“四人帮”的第一次万人大会上,胡福明又是第一个站出来发言。从1977年12月起,胡福明更是在《南京大学学报》连续发表多篇文章,呼吁拨乱反正。
但很快,胡福明发现自己“比较天真”。当他得知“两个凡是”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1977年2月7日,当时最有影响的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的社论《学好文件抓住纲》中提出了“两个凡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要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我当时感到‘两个凡是’的本质就是要维护文化大革命及其理论、路线、政策,就是要阻挠拨乱反正。”胡福明想,如果再要发表文章,就该批判“两个凡是”。
写文章时,他不敢跟任何人商量
“说真心话,我怕,怕当反革命。”说起当年想批判“两个凡是”时的心理,胡福明坦承。“‘两个凡是’是打着维护毛主席,举毛泽东思想旗帜的面目出现的,你批判‘两个凡是’,人家就说你是反毛主席,反毛泽东思想,这在当时可是弥天大罪啊。”“我当时顾虑很多,‘文革’中我已经当过一回反革命了。”
经过足足两个月的考虑,胡福明下定了决心:“天下兴旺,匹夫有责,要批‘两个凡是’!”
1977年6月,文章已谋好篇布好局,胡福明正当要动笔时,妻子检查出肿瘤,被送进了江苏省人民医院,急需手术。
那是正是南京最热的时候。胡福明晚上在医院陪护,蚊子很多,根本睡不着。他把马列著作、《毛泽东选集》等带到医院,在走廊上翻阅,挑选有力论据,然后写提纲。“实在困得熬不住了,就把几张板凳一拼睡一会儿,醒了再写。”一个星期以后,提纲写好了,两千多字,胡福明的妻子也出院了。
“文革”后第一个暑假,胡福明在学校专心致志地写文章。“写了两稿,后来又修改了两稿,一笔一划地写,修改一遍要重抄一遍。”“那时候不要说什么空调,连电风扇都没有,每次都写得汗流浃背。”
胡福明说,他当时给自己立了几条规定。一是要抓住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来批判“两个凡是”,把自己的脚跟站稳了;二是要大量运用毛主席的语录;三是不跟任何人商量。“因为我知道风险很大,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当反革命,不要一抓就一大圈。”
几经修改,9月初,题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的8000字长文写成。在此前,光明日报理论部哲学专刊主编王强华曾向他约理论文章。于是,他把文章直接寄给了王强华。
文章还没发表,他便做好了坐牢的准备
直至1978年1月19日,胡福明突然收到一封北京的来信,寄信者正是王强华。信中说,“这篇文章提出的问题比较尖锐,分寸上请你仔细掌握一下进行修改。”
1978年4月中旬,胡福明到北京参加全国哲学讨论会。当天晚上,王强华把他接到光明日报,带他见时任光明日报总编辑杨西光。
杨西光告诉胡福明,这篇文章原本签发在4月2日的光明日报哲学版准备发表。但他看了以后“觉得这篇文章很重要,很重要”,“放在哲学版就太可惜,太可惜了”。杨西光连用了两个“很重要”、“太可惜”。
当晚,大家讨论达成了共识:第一,文章要加强现实性、针对性、战斗性;第二,文章可以丰富一些内容;第三,文章要非常严谨,不能让人抓住小辫子,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要仔细推敲。
开会期间,胡福明白天参加哲学讨论,晚上就改这篇文章。会议作总结报告时,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顾问周扬,提了“科学无禁区”的论点。胡福明深受启发,把这句话也写进了文稿。
会议结束后,胡福明住进了光明日报招待所,继续写这篇文章。期间,杨西光来看了他三次。杨西光告诉胡福明,这篇文章还要请中央党校的同志帮助修改,最后要请胡耀邦同志来审定。杨西光还透露了文章的发表计划。胡福明了解到,中央几大报刊、通讯社准备采取联合行动,向“两个凡是”发动总攻。
最后一次见面时,杨西光同胡福明商量,为了提高文章的份量,使它发挥更好的作用,光明日报考虑以本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发表。胡福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文章发表以后能起更大的作用,我都赞成。”
胡福明告诉记者,这篇文章他自己前后便修改了10次。
在此过程中,对于文章发表可能引起的后果,胡福明不是没有担忧过。还在参加全国哲学讨论会期间,胡福明曾请华南师范大学教授黎克明帮助打听情况。黎克明先后从中央党校和人民日报了解情况,打听完后呢,回来郑重地告诉胡福明,“你已经卷入中央最高层斗争的漩涡中心去了。”
“中央内部斗争尖锐得不得了,你怎么插了一脚。你要做好思想准备。”黎克明提醒道。
“我的思想准备是两个字,‘坐牢’,我已经准备好了。”胡福明说,“我要坐牢的话,你得给我去送饭。”
在他感到政治压力巨大时,小平同志解了围
1978年5月10日,中央党校内部刊物《理论动态》发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5月11日《光明日报》以特约评论员文章公开发表于第一版,新华社于当天转发了文章全文,《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也于次日全文转发。
文章发表后,“凡是派”强势反弹,批判文章“理论上是荒谬的,思想上是反动的,行动上是砍旗的。不仅一些领导人勃然大怒,在不少思想较为保守的省市,讨伐之声也是隆隆四起。胡福明感到政治压力非常之大。
然而,正是这篇被批为“砍旗”的文章,引起了邓小平同志的注意。
1978年6月2日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邓小平严厉批评了教条主义,强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号召“打破精神枷锁,使我们的思想来一个大解放。”一场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就此在全社会展开。
1978年12月举行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被高度评价为“对于促进全党同志和全国人民解放、端正思想路线,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很少有一篇文章能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样深刻地影响现代中国的历史进程。但胡福明坦言,这篇文章在理论上并没有什么创新,所阐述的观点是一个基本哲学常识。“学过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都懂,一般高校哲学老师、中学政治老师都明白。”
回首往昔,胡福明仿佛又回到了风华正茂之年。“我是一个知识分子,一个共产党员,是党和人民培养了我。我应该报效我们的国家,报效我们的人民。”胡福明的言语中,又多了一份激昂。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刊登题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特约评论员文章。当日,新华社转发了这篇文章。12日,《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同时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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