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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卫作品《孔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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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卫作品《立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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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卫让《孔雀》在冬天开了屏,也让《立春》中的王彩玲在幻想中唱到了巴黎歌剧院,那么让南琴琴和赵得意在“那边的世界”温天暖地的长相厮守,也同样可以算是一种温柔的手下留情。
《最爱》
导演:顾长卫
主演:章子怡 郭富城 濮存昕等
类型:剧情 爱情 奇幻
上映日期:2011年5月10日 中国
红棉袄
文\本刊特约撰稿 丁乔
1
《最爱》的故事,其实是从一件鲜艳的红棉袄开始的。当一个瘦长的男人把一卷铺盖扔进住满“热病”患者的院子,然后像躲鬼一样离去的时候,那件娇艳欲滴的红棉袄出现在银幕的中央。它红得很艳,也红得很土,它的式样,就像是被人从十几年前的成衣仓库中翻出来的积压货。窄窄的对襟棉袄,小小的领子,仔细又土气地缝着花边,袖口上两团又宽又厚的人造毛。南琴琴瘦小扁平的身体缩在里面,畏缩又胆怯地站在院子中央。天气阴沉灰暗,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周围。
《最爱》的宣传片里,主打的是“爱情”的旗号,“奇情”、“绝恋”的字眼不断闪现,让人难免怀疑在这个庞大的烟幕弹背后,会否又是一盘插满玫瑰花却淡而无味的白米饭。所谓“用生命去践行真爱”的话语,在当下已经并不稀奇,见多了《蓝色生死恋》与《人鬼情未了》,人们体内早已生出了对“天人永隔”的抗体,所以要讲述这样一个“爱”与“死”相交织的故事并令人动情,其实是一件颇有难度的事情。所幸《最爱》的情节并不狗血,虽然绝症、偷情、虐待、殉情等等桥段一应俱全,却难言煽情,也并不令人觉得做作。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其中“死”之真切。所谓“未知死,焉知生”。死亡是高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利刃,向死而生,当死亡的阴云沉沉压顶,爱情与生命便愈发神采奕奕起来。
2
在赵得意和南琴琴的故事里,死亡并非被遗留在结局的遗憾,而是作为生存背景的灰暗底色,贯穿了故事的始末。一百多分钟的片子中,不断有人死去。大吼着秦腔的二骚爷爷死了,爱梦游的四轮村长死了,能吃能干的粮房姐死了,整天拿着破喇叭到处嚷嚷着有新药的大嘴也死了……年老的人死了,年轻的人死了,所有得了“热病”的人们都要死。死亡是流淌在血管里的病毒,是某天清晨醒来时目送昨日还在鲜活生长的生命远去的棺材,然而死亡又是远在天边的幻觉,是一个一面“等待”却一面被不断“延宕”的末日预言。频繁的死亡让他们麻木,却也如一根锐利的针一样植根于心中,在最深沉的黑夜里化作恐惧啮噬着不安的心。活着的人在等死,而等死的人们要活着。当赵得意挑衅地挑逗着呼啸而来的火车,脸上却毫无一丝畏惧的时候,人们看到的不是勇敢,而是悲哀———“我本是老天爷他干爹,你看我体面不体面”,早已有一种更为深刻的痛苦和恐惧占据了他的内心,如同末日前最后的狂欢,痛快纵情,却皆因不知是否能见到明日的朝阳。
导演顾长卫喜用二元对立的叙事模式,从《孔雀》中幻想与实际的纠缠,到《立春》里梦想与现实的交锋,再到《最爱》中爱与死的两极,一路下来用得扎扎实实,得心应手。《立春》中王彩玲丑陋而不合时宜,然而她的际遇越是坎坷污秽,她的歌声就越是华丽纯净。当王彩玲啃着鸡翅膀,无所顾忌地走过她昔日的恋人被砸得连挡风玻璃都不剩的汽车前面时,她的精神却正在巴黎歌剧院里引吭高歌。顾长卫无意让人们相信幻象的真实,却以与它对立的现实为镜像,映照出它充满力道的姿态。于是现实的粗砺与残酷便悉数反射至它的另一极,聚积着,等待着某一个时刻的砰然爆发。这残酷来得越深刻,爆发之时便越有力,而当这“现实”以一种无处可躲的“死亡”阴影笼罩下来的时候,站在它另一端的“爱情”便自然地爆发出它的光芒。
在《最爱》中,与其说是爱情驱散了死亡的阴影,倒不如说是死亡勾勒出了爱情的轮廓。它是南琴琴棉袄的那一抹鲜亮艳丽的红,在阳光下或许会泛出刺目而俗气的光,但在阴沉的天色中却娇艳欲滴,深深震颤着人们的心。
3
事实上,这件红棉袄在片中的确是有某种象征意味的。南琴琴年轻、美丽,虽然她的肉体因为病毒而被自己的丈夫唾弃,却同样也因为病毒而暴露于同类赤裸裸的目光注视之下。她的红棉袄引诱着人们的欲望。赵得意找出了它,占有了它,很难说如果南琴琴没有面临众叛亲离的处境,赵得意是否真的会同她结婚。但这件红棉袄同样也有着另外一种含义。红色是热烈,是活力,是鲜血与太阳的颜色。南琴琴穿着红色遇见赵得意,穿着红色与他同居,又穿着红色和他走过全村,将他们艰难的婚姻昭告天下。她卖了鲜红的血,只为了“换上一瓶城里女娃娃用的洗发香波”———红是她的希望,她说她死的时候不想穿寿衣,而想穿上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南琴琴的红棉袄最终穿在了老疙瘩媳妇的身上。它故意地不合身,小得连扣子都扣不上,然而老疙瘩却还是在这件不合身的红棉袄和媳妇带笑的泪中满意地与世长辞了。他曾经为了它去偷盗,它也是他的一个承诺,一个梦。红棉袄的易主代表了从欲望到爱情的转换。它最终穿在了一个健康的“活人”身上。在此之后,南琴琴再也没有穿过它,因为春天来了,南琴琴要和赵得意结婚了。
南琴琴说:“我们结婚吧,趁活着”。这不是一句煽情催泪的话。事实上,顾长卫也并未在片中表现出催泪的意图,相反,他倒是有意想让氛围变得轻松。无论是骑着母猪的粮房姐,还是梦游着寻找自己“红本本”的四轮村长,又或者是那个在影片一开头就已经死掉,却一直在“那个世界”充当着叙事者角色的男孩小鑫。他们起到的作用更多的都是插科打诨,冲淡死亡的悲凉与绝望。就像小鑫的旁白说的那样:死了的人,都会到那个世界去;那个世界热闹了,这个世界就冷清了。
显然,这是导演在有意降低话语的力道,然而死亡的阴影仍然令人悲伤。南琴琴站在曾经陷害过他们的人的家门口,大声地宣读着结婚证上的字。她念了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自己也不免哽咽。然而她还是不停地念着,甚至把那些字都背了下来,偶尔遗忘了,就低头再看一眼。生与死,爱与绝望在这一刻交缠不清,人们无法分出爱与生命的界限。“南琴琴与赵得意自愿结婚,经审查,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准许结婚,颁发此证”———南琴琴似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念诵这句简单的话,她的快乐和眼泪只能传达出一个信息:我活着,是为了爱你;我爱你,是为了活着。
4
《最爱》的结尾似乎牵强了一些,南琴琴死得有些造作,赵得意的殉情也不清不楚,而那个“到了那边可以温天暖地的好”的大团圆结局,也像是为了留下某种余韵和安慰,而特意安排出来的希望之光。然而细想起来,这样的结局似乎也还算说得过去。顾长卫让《孔雀》在冬天开了屏,也让王彩玲在幻想中唱到了巴黎歌剧院,那么让南琴琴和赵得意在“那边的世界”温天暖地的长相厮守,也同样可以算是一种温柔的手下留情。毕竟死亡的阴影太过沉重,而电影又是无需苛责的造梦机器,若然真的连浮出水面透上最后一口气的机会都要扼杀,那么慰藉和幻觉又要从哪里去寻求呢?就让南琴琴踩上赵得意许诺给她的高跟鞋,穿着那件鲜艳的红棉袄在“那个世界”里和相爱的人长相厮守吧。那里会有大吼秦腔的二骚爷爷,有追着大花猪满村奔跑的粮房姐,有翻着红本本敲钟的四轮村长,还有整天举着喇叭吵得人心烦的大嘴。“那个世界”,一定是很热闹的,因为就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那里的路比较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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