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良（1937—2013）

　　广东新会人。父亲刘湛是黄飞鸿嫡传弟子林世荣的徒弟。刘家良9岁开始随父习正宗洪拳，也钻研不同门派功夫，武学根底渊博而深厚。1948年举家移居香港。1950年随父投身电影界，起初当临时演员、武师、替身。1975年独立导演《神打》，一鸣惊人。刘家良是一代功夫片大师，他的作品展示不同门派武功，动作设计硬桥硬马，实而不华，并且弘扬武德，强调刻苦练功为成长必经阶段。 （张辑）

　　正当我们屡屡为香港电影昔日荣光的凋零而无可奈何时，刘家良，这位香港功夫电影的代表人物又突然驾鹤西去。消息传来，一种峥嵘远去，铿锵不再的萧索感弥散开来。在坚硬的时间面前，纵使钢筋傲骨的铁汉英雄又能如何？而所谓的“时代”在轰轰而去的岁月间经常不得不偃旗息鼓俯首称臣。这是历史和自然的铁律，无人能改变，但同样不能改变的还有一种叫情怀的东西，它能冲破篱障，并能源远流长生生不息。

　　他的功夫电影“拳拳到肉”

　　很多人对香港电影一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因为香港电影一度成为中国传统文化在国内外弘衍的重要载体。香港电影离不开武打元素，没有武打没有功夫，香港电影就是残缺的。而刘家良正是香港功夫电影发展过程中的举足轻重的人物，与香港功夫片的渊源甚深。刘家良之父刘湛本身是黄飞鸿徒弟的嫡传弟子，而一般认为香港武打片（功夫）的兴起是从1949年第一部《黄飞鸿》电影开始的，从彼时开始，武打成为香港电影的重要标志。于是，很多武师开始大量地参与到电影的拍摄中去，刘家良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为邵氏等电影公司的许多功夫片担任武术指导，与武侠片的大导演张彻有过大量的合作。

　　言及此，我们不得不说说功夫片和武侠片的顺承关系。从大的范围去看，武侠片的诞生更早，涵盖范围更大，功夫片显然脱胎于武侠片。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女侠李飞飞》以及张彻的《火烧红莲寺》把武侠片这个中国电影特有的类型推入了影史。从第一部《黄飞鸿》开始，由于影片更注重打斗的细节展示，演员主要由有武术根基的人担任，讲求真实的拳拳到肉，有了这个标准，于是功夫片可以从武侠片中细分出来了。这一变化，就为刘家良、袁和平、李小龙乃至后来的成龙、李连杰、甄子丹等等功夫明星提供了广阔的舞台。从此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同的明星引领了各自一段辉煌的时代。而在这个过程中刘家良等武师，或担任武术指导或担任导演或者亲自表演，从台前到幕后，做出了伟大的贡献。

　　功夫片和武侠片的微妙区别在哪里？很多早期的武侠片也是由有武术基础的演员主演，或者更笼统地说是保留了很多戏曲舞台的表演痕迹，但随着现代电影技术的发展，特别是新武侠电影的领军人物徐克等人利用特效让很多不会武功的人也能高来高去地担当大侠之后，武侠片和功夫片的区别就更明显了。换句话说，借助特效，邻居王大妈也能成为高手。但功夫片的神韵是普通演员永远无法表现出来的，即使在演技被大多数人肯定的梁朝伟在《一代宗师》也亮起了功夫，但我们一看就知道那只是花拳绣腿的模仿，根本没有真正习武者的那种精气神。而在周星驰的《功夫》中，扮演十二路谭腿、洪家铁线拳和五郎八卦棍的三路高手的释延能、赵志凌和董志华只能算是打酱油的演员，但他们一出手，你就知道都是行家。这就是区别。而刘家良就是历来主张功夫电影一定要硬桥硬马拳拳到肉的真实表演，这也是在电影特效大行其道的今天，如刘家良等武学宗师存在的重要意义，正是他们的理念，让功夫片乃至功夫本身在传承过程中更多地保留了传统。所以，稀有的就是珍贵的。所以，功夫明星后继无人的局面，不禁让人倍感凄惶。所以，刘师傅的仙去才更加叫人感到黯然神伤。

　　首位晋升导演的武术指导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黄飞鸿》系列电影引领了功夫片的潮流，刘家良随父亲参与了其中很多部《黄飞鸿》的拍摄，后来开始担任武术指导，离开张彻之后的1975年，刘家良第一次成为导演，执导了功夫片《神打》，此片一炮打响，刘家良也成为第一位晋升导演的武术指导。也正是在这部电影中，刘家良为香港功夫电影增添了诙谐幽默的元素，后来在成龙的电影中这种风格得到了更大的发展。在这里，我们又无法回避谈及李小龙。从1969年到1973年，李小龙用短暂的生命将香港电影推上了一个无可企及的高峰。他的独特风格到现在都是模仿者甚众，超越者无有。所以在李小龙殁后，香港功夫电影陷入了短暂的低谷，其身后的空白无人能够填补。而刘家良的这部《神打》中功夫和喜剧的结合给观众带来了新鲜感，此后洪金宝的《三德和尚和春米六》、《肥龙过江》以及袁和平的《蛇形刁手》、《醉拳》等紧随其后，又把观众拉回了影院，从此香港功夫电影开始了功夫喜剧的时代。刘家良在此期间拍摄了《陆阿采与黄飞鸿》、《洪熙官》、《少林三十六房》、《疯猴》、《少林搭棚大师》、《五郎八卦棍》、《南北少林》以及后来的《醉拳2》、《醉猴》等众多的功夫片，他的大部分电影始终保持着硬桥硬马的传统。

　　孤独而坚决的殉道者

　　王家卫拍摄《一代宗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谋求展示中国传统武学精神以及代代传承的意义。而刘家良作为一个参与并主导了香港功夫电影兴起和发展的电影人，其所作所为所言所行恰恰能够体现出这种精神及其传承所需要的韧性。李小龙故去之后的三十年里，香港功夫片进入了一个多元化发展的时代，功夫喜剧片、时装功夫片、古装武侠片等分别成为不同时间段的代表片种，而这些片种之间似乎也没有严格的界限，其中成龙、李连杰是最耀眼的明星。然而尽管成、李二人本身都具有一身功夫，其各自主演的电影也都十分卖座，但不可否认的是二人都没有走硬桥硬马的写实风格。成龙的冒险动作片早已超出了传统武术定义，而李连杰自《少林寺》等早期作品之后，在徐克的指挥下走向了更加写意的武侠世界。而和刘家良同时代的袁和平等武术指导也越来越多地喜欢借助特效来增强影片的观赏性，对于此种种，刘家良一直都颇有微词，并孤傲地坚守着传统。这一点在2003年刘师傅息影十年之后重出江湖拍摄的电影《醉猴》中得到了证明，更让人惊呼不已的是，年近七旬的刘师傅身手依然凶狠老辣敏捷如豹。

　　窃以为，从单纯的演员角度看刘家良，他最具代表性的两个银幕形象分别来自于《醉拳2》和《醉猴》。在《醉拳2》中，他扮演了一位具有革命觉醒意识的武师，和成龙扮演的黄飞鸿在火车站因误会而交手并相互结识。这个角色除了刘师傅本身过硬的功夫之外，更表现出来一种光明磊落、气吞山河的武学宗师的仙风傲骨。这个形象与中国传统武侠世界中的许多身出世心入世的高人形象十分贴近。而在《醉猴》这部作品中，最为印象深刻的是刘师傅超群绝伦的武术功夫，这种真功夫表演能给人一种酣畅淋漓浑然忘我的快感。两个银幕形象，一个弘扬武德，一个展示武学，一个以德服人，一个英武盖世，完全符合习武之人武和德并重的传统形象，这正是中国传统武术的精髓。

　　在当下，我们很难为香港功夫电影变与不变的种种下一个孰是孰非的定论。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的是，文化传统的传承在很多层面上不得不体现为孤高于世的决绝和孤芳自赏的无奈，刘家良在其中扮演的可能正是那种孤独而坚决的殉道者，而这也正是刘家良这样的武学宗师对中国文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