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的时光到了尾声,年轮爬行在我们细琐的眼角,这是生命对抗时间之逝的悲壮和诗情。当我们目睹着无形的时间如野马般远驰,服膺苍茫也有,心存静谧也有,这些未及细审的触感,在某一个尘埃落定的清晨或黄昏,大概都被小情怀书写为“岁月安好”。
安好的不过是岁月罢了。
“春夏秋冬”并非从来就有。也许是上古的中原大地远不如今天四季分明,也许是季节的轮换未能引发先民太多伤春悲秋的感喟,甲骨文中不分四季,只记“春”“秋”,不闻“冬”“夏”。
“春(萅)”,像草木萌发,由草木萌发而代指万物生的季节。有人以为它是形声字,“屯”是单纯的声符;有人以为“春(萅)”是兼声,“屯”形义具备。然而,关于“屯”,有人觉得“屯”为“春”本字;有人以为“屯”是“纯”本字;有人以为“屯”本身就像种子破土而出。但是无论如何,那一派春意盎然,并没有受到“屯”太大的影响。所以,许慎对“春”字“推也”的解释,不说在训诂技术上的闪转腾挪,在意义上也是自然生命力蓬勃向上的婉曲界定。
“秋(龝)”,“禾谷孰也”,举火烧虫为秋,这是丰收之后焚烧庄稼、肥沃土壤的写照,只是人间的喜悦被降临为飞虫的灾殃。到了后来,“秋”字怜惜那些小小的生灵,省了虫形,直接从禾从火,尽管虫形被讹写成了“龟(龜)”。这是一个美好的时刻,一面是自然转换并且尝试着绚烂的金色调,一面是终年的风雨和苦辛被兑现为仓廪的殷实和喜庆。
“夏(夓)”字难解,众说纷纭。许慎说,“夏”是肢体健全、神采毕现的“中国人”。据说,先秦的历史,就是夏族与华族分分合合、彼此交融的历史。这个“夏”字,的确是一个关乎我们族徽的名词,同时又是岁时的一段光阴,但是偏偏,现存的甲骨文中找不见它的形体。似乎,上古比现在暖热,据说黄河流域的气候一度接近亚热带。夏季苦长,贵胄们享受着凌人制冰祛暑的魔力,而寻常人家只能凉簟西窗,闷来盹睡。所以,不妨猜度,暑热难当,先民伏于至热至阳的季节,活动少了,求神问卜之事也就少了,作为季节,“夏”不见于卜辞并不奇怪。
一年将尽,就到了冬天,所以“冬”者,为“终”。“终”,像用两缕丝线结节表示线端已尽,俨然几何学符号里面线段和射线端点的思路。古人借“终”为“冬”,比喻年岁走完了一个轮回,为时间打一个漂亮的结。后来,人们又在字内加了“日”,还有人填进去了“冰(仌)”。至于“终”,添了绞丝旁,另造了新字。
“春雨惊春清谷天”,春天的音节活泼着和跳跃着明朗的调性,任凭伤春感怀的诗人词客悼挽自怜,春天的朗润与荣发,依旧舒展着柔嫩的腰身,把新鲜和希望蔓延到时间的远处。“夏满芒夏暑相连”,夏天的声律短促焦渴,那是鸣虫的不安,是暴雨的沉闷,是蹙眉的汗水,是向秋天急奔的一帧一帧慢镜,爬满了喘息和速度,爬满了紧迫性和肌肉感。“秋处露秋寒霜降”,秋季的乐声悠扬缭绕,有波动,有转折,有惆怅,有情感温度的凝降,有人到中年与世界共同的达观与泰然。“冬雪雪冬小大寒”,冬季的音韵回旋着平仄的协调和共鸣的绵长,仿佛在回味曾经历经的跌宕起伏。
春夏秋冬,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着。过着过着,我们就老了。
如果连岁月都能坦然接纳,我们还有什么可以畏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