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残阳穿透摇曳的椰叶,在老屋的廊道前洒落细碎的光影。窗前的老木臼枯瘪乌黑,裂纹纵横交错,犹如碳笔画里一张孤苦沧桑的老脸,静静地立在幽韵的廊道里。
这就是奶奶的老木臼,这只毫不起眼的老木臼,曾经在岁月的风尘中陪伴着奶奶走过近半个世纪。听父母说,奶奶嫁过来的时候,爷爷家穷得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有一天,爷爷上山砍了一段檀香木头,回到家后用斧头又挖又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做成了这只老木臼。此后,这只木臼便成了奶奶养家糊口的工具。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农村还没有碾米机,谁家从田地里打回粮食,都要经过舂米和筛米这两道工序,最后才能吃上白花花的大米饭,因此,木臼成了当时家家户户必备的“宝物”。
奶奶一共生育五个儿女。一家人的口粮都是奶奶从木臼里一点点地抠出来,奶奶用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养活了全家人。四个姑姑长大后,奶奶从此又多了几个帮手,再也不用孤苦无依了。每天天还没亮,奶奶便把姑姑们叫醒,准备舂米。奶奶从茅屋里慢慢地滚出木臼,姑姑们便开始各自抡着棒杵舂米,她们围在木臼旁挥舞着棒杵,一下一下地猛砸,棒杵撞击着木臼和里面的谷子,发出沉闷的“咚咚嚓嚓”声,这是黎寨特有的舂米奏鸣曲。姑姑们挥汗如雨,每次舂米,她们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衣衫被汗水完全湿透了,才将一箩筐的谷子完全舂透。
我出生时,生产队已经配备了一台大功率的柴油碾米机,生产队白天碾米,晚上发电,还实现了“村村通”广播,大家再也用不着辛苦舂米了。几乎每天从早到晚,碾米机巨大的轰鸣声都会一直持续到天黑。乡亲们络绎不绝,挑担碾米,忙得不亦乐乎,昔日的“宝物”木臼逐渐受到人们的冷落。逢年过节,大人们偶尔才用木臼来舂糯米粑。
木臼在使用前都要事先在内壁涂抹一层花生油,以防止食物与木臼粘连,所以,木臼的内壁总是油光可鉴。小时候,我总是喜欢把木臼当作坐椅,但很快就会被大人赶了出来,说木臼有灵气,人坐上去不吉利。于是,我渐渐对木臼敬而远之。
后来,姑姑们都出嫁了,而奶奶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再也提不起沉重的棒杵。那时候妈妈刚刚过门,于是,舂米的重担便落到了妈妈的肩上。
有一次,妈妈蒸了我最爱吃的糯米粑,她把已经蒸熟的糯米饭倒进木臼,接着用棒杵将糯米饭捣烂,然后揉捏成饼状,逐个排放在竹筛上,再洒上黑芝麻。馋得我直流口水。妈妈笑着说:“想吃就自己拿呗。”妈妈直起腰身,用衣袖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这时,妈妈额头上的汗珠悄然滑落,滴到糯米粑上,我看得真切,竟嗔怪起妈妈来:“真脏。”妈妈说:“孩子,这个糯米粑已经被妈妈的汗水弄脏了,就留给妈妈自己吃吧,你想吃就自己挑一个。”
多年后,奶奶去世,我们用老木臼的机率更少了。偶尔,妈妈要做些糯米糕点,爸爸便扛着半袋子糯米到食品厂找师傅用机器加工,省了不少事。闲置的老木臼被我们倒翻过来,用来放置些杂物。几年后,老木臼渐渐被腐蚀,被蛀虫咬得面目全非,母亲敝帚自珍,舍不得将它丢掉,便将它放在走廊里,一放就是二十多年。
去年春节,我回到乡下,在屋檐下又看到了这只老木臼,它就像是个榆木疙瘩一样,其状奇丑。经过长年的风摧雨淋,老木臼已经是裂纹纵横,破败不堪,它无声地立在屋檐下,无人理睬,已然被岁月的风尘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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