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海南之后,很少正儿八经地过过端午节,但冰箱里总是有很多的粽子,经常会在节后的某一个平淡的日子里,突然地被这些粽子牵扯起记忆中最柔软的部分。
我的故乡在洪湖,荆楚大地,是屈原的故乡,也是端午节的发源地,乡风民情是很重视端午节的。人们按着季节的步调、时间的节奏,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节日必备的一切。
过端午节,首先要腌鸭蛋,我们叫咸鸭蛋,为盐蛋。农历三月过后,地上该开的花开了,油菜花开过了、豌豆开花过了;草青了、秧绿了,大自然生机勃勃,生产队热火朝天。那时,我们大队(村)有专门的鸭棚,集中喂养鸭子,每个小队都派一个人到鸭场牧鸭,生产队的稻田,只允许公家的鸭子在里面吃草吃虫,鸭子生的蛋都集中攒着,到端午节前一个多月,鸭子生的蛋攒得也差不多了。然后发到小队。从我记事起,每年端午节的鸭蛋都是大队分的,按每家每户的人数分,不管老少,每人十个。我现在还能忆起当年村人一手抓起三个鸭蛋,一手一手地数蛋的情景,蛋分到家里,会先去地里挖一些新鲜的泥土,用水拌湿做成泥浆,再把盐放进去,搅匀,再把蛋放到盐泥里拌涂,然后把涂过盐泥的蛋放到草木灰里滚一滚,最后放到陶缸里存封,等到端午节再开缸品尝。这样做出来的咸鸭蛋很好吃,腌过的蛋黄红润润、油汪汪的。多少年后,每看到朝日东升或夕阳西下,都会想起家乡的盐蛋黄。
端午节前做的第二件事是打粽叶和包粽子。我们那里的粽叶就是芦苇叶,在水乡湖区,岸边都生长着高高的芦苇,芦苇叶青翠绵长,只要肯下功夫,苇叶应有尽有。端午前已经有人把煮过的苇叶放在盆里用清水泡着在街上出售,那苇叶经水煮过后再经水泡,有一种清香夹杂一种特殊的腐味,在我的印象里,那才是正宗的端午节的味道。我们家的粽叶都是买的,买回来的粽叶,放在盆子里用井水继续浸泡,端午节前二天,奶奶会把粽叶一匹一匹地漂净抹干,叠好备用。这时,糯米已经用水泡上,泡好的糯米倒进烧箕沥干水后,包粽子的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此时,包粽子的人面前会有一把椅子,米放在椅面上,椅背上挂着包粽子的蓼草,我们那里缠粽子的不是塑料绳,也不是棉绳麻绳,而是纯天然的水生植物,蓼草。蓼草有四个楞,和粽叶一样,也是经水煮后产生韧性的。包粽子时用苇叶轻轻弯成一个锥形的空间,把糯米放进去再用筷子捅一下,增加密实度,再把多余的苇叶折叠包紧糯米成一个三角形,然后用蓼草一绕,一个粽子就包好了。蓼草很长,包完一个粽子后长出的一段会和其它粽子系在一起,包好的粽子也挂在椅背上,不一会,椅背上就有好多三角形粽子沉甸甸地挂着。奶奶和外婆常常给我们猜一个谜:“生在青洲叶裸裸,摇船驾桨来接我,又给糯米饭我吃,又用绳子来捆我”。谜底就是粽叶,这个谜语从我们很小开始,一直到最小的弟弟都猜过,这是童年必经的智力游戏。最后,外婆和奶奶会用剩下的米包一个很尖的粽子,我们叫那为羊角粽,当然那是留给最小的弟弟的。
当年的粽子是素的,不像现在条件好,粽子里可以加肉、蛋或其它配料。到现在我也只认老家的粽子,或许是从小的记忆,觉得那才是正宗的粽子。而粽子饱肚耐饿的功能我深有体会,十五年前,我横渡琼州海峡时就是用粽子作横渡进食用的。当时的粽子是超市买的那种接近于我们老家粽子的嘉兴粽子,当我横渡中感到肚子饿时,便叫救生船上的亲友递粽子给我吃,吃完粽子又有劲了,那次横渡我曾用6个多小时创造横渡琼州海峡用时最少的纪录,可以说,粽子对于我曾经的横渡功不可没。
端午节的早晨,桌上早就摆上了粽子,盐蛋和白糖,解开粽子,用筷子插进粽子,像个榔头,把粽子的尖角放在白糖上沾上糖,咬进嘴里。对于孩子来说,端午节最大的乐趣就是碰蛋,都知道自己有十个蛋的份额,所以碰起蛋来理直气壮,有的喜欢绿壳蛋,觉得绿壳蛋硬,抢不到的小弟们只好拿起哥哥们挑剩的蛋。端午节的上午,每个小孩都会拿着盐蛋,条件好的脖子上会挂一个用塑料绳编的蛋袋,那是家里有大姐姐或姑姑或阿姨的,她们会给弟弟编这种装盐蛋的袋子。碰到小伙伴们,便开始碰蛋,各自拿出自己的盐蛋,用手紧紧捏着,露出蛋的一头,屏气凝神,拉开架式,好像手上有千钧之力,碰撞的一瞬间,随着一声脆响,胜败立见分晓,按说碰破的蛋是要输给赢家的,但很少有赔蛋的,输了的不服气,会用完整的另一头再去和人家的蛋碰,直到蛋壳完全破碎。
早晨过后,端午节基本就算过完了,大人们会带着粽子和盐蛋跟平时一样仍到地里干活,那些粽子会继续泡在水里或晾挂起来,一直可以放到十天半月后仍不会变质。有些人家把用过丢弃的苇叶收集起来,泡在水里清洗后,一样可以再次用来包粽子。要是赶上机会,那时的端午节偶尔也会有划龙船的,一般都是在水面宽阔的电排河进行,十年八年都难得看到一次,反而是在外婆和奶奶的讲述中知道划龙船的壮观,那都是消逝在遥远岁月里的往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