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东寨港来了15名年轻人,王式军是其中一员,他们告诉当地村民,这里要建自然保护区了。
天亮得早,早上7点左右,东寨港保护区管理局的苗圃地里,王式军正拉着水管给红树苗木浇水,水管里流出的水一洒而过,晶莹的水滴颤颤巍巍地停留在绿叶上。用木板搭成的简易过道架在滩涂地的淤泥里,人一走过去木板就“咣当咣当”作响。浇完水后,王式军把水管收起来,把苗木检查了一遍后才沿路返回去。
在保护区管理局,王式军已经习惯了别人喊他老王。他是1980年保护区筹建时的首批职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协助一批批到东寨港的国内外专家学者开展调查研究工作;2013年,他开始埋头培育濒危红树种红榄李,直至今年终于成功;他明年将要正式退休……算起来,他在东寨港保护区工作已有35个年头。
这段关于老王工作的描述,如同笔记本上一段简短梗概式的记录,乍一看,有轮廓却失了具体可感的细节,只有把时间的褶皱一点点扯平,才能体会到35年时间里所隐藏的酸甜苦辣。
扎到淤泥里
35年前,毗邻东寨港的演丰镇山尾村委会长宁头村来了15名年轻人,他们当中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这15个年轻人告诉村里的老乡:这里要建立自然保护区了。
1980年1月,广东省人民政府批准建立东寨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对这里的红树林资源和湿地生态系统进行保护。同年4月份派出15名干部职工到东寨港进行筹建工作,王式军就是其中的职工之一。
“当时这块地方是片荒坡,连房子都没有,只有杂草泥土。”35年后,东寨港保护区管理局内建起了办公楼、红树林博物馆、苗圃地、宣传长廊等等,老王站在同样一个地方回忆起曾经的荒芜。
他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天到达的时间是1980年4月15日,由于没有住房,他们只能在当时的演丰旅店暂住了两个月,后来,就到长宁头村里租住在村民的家中。
租住时间长了,自然就和村民们熟络起来。“大家当时相处得很不错,但他们闲不住,要么是填地基盖房子,要么是跑出去搞红树林测量。”长宁头村村民黄亚光当时也是一个“后生仔”,他说这些住在村里的年轻人“很辛苦,经常走十几公里去调查巡管红树林,而且出去一般都是傍晚才能回村”。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东寨港由于围海造田造成大面积红树林遭到砍伐,红树林破坏情况十分严重。资料记载,海南岛1956-1983年间红树林面积减少52%。当时,王式军他们的工作任务之一就是了解东寨港红树林被破坏的情况。
“我那时候是24岁,刚当完兵回来,之前并没有搞过红树林工作的经验或专业知识背景。”老王说,和同事们的日常调查是为了摸清东寨港当时的红树科目种类、分布情况等。虽然下田时滩涂的泥、涨潮的水常常会淹没到大腿,脚也会被树枝剐蹭破皮,但老王“一来二去认了不少红树,也知道它们的分布位置或生长情况,当时东寨港最多的红树就是秋茄、桐花、海莲、老鼠簕等等”。
就这样,从部队退伍回来的王式军,开始和红树林产生了后来萦绕大半辈子的交集。红树是在淤泥中生长的植物,像红树一样,“半路出家”的老王从那时候开始也把双脚深深地扎到了泥土里。
肥皂盒里的种子
从东寨港自然保护区成立之初到现在,一批又一批国内外的专家学者前来做调查研究。起初条件有限,专家来了也一样住在村民家里,“1981年,当时广东省政府委托中山大学的老师来做调查;1982年是厦门大学的林鹏教授;1985年有几名美国专家也来到东寨港;1986年是热带林业研究所的廖宝文教授……”老王边说边掰着手指数。
前来考察的专家学者关注的课题涉及红树林资源调查、分布及其面积、生物群落的破坏、生态系统修复与重建等等多个方面。
老王和几名同事负责配合前来的专家学者开展工作。年轻人学得快,他们跟着专家学到不少东西,比如对红树林资源的调查是“通过采用格子样的方法,选取一定面积的样地,每片样地再分成若干样方,然后对红树林样地内的植物进行每木测量”,并记录各植物的种名、胸径、高度、冠幅等,收集基本的数据资料。出野外、协助调查、学习……老王觉得“又累又高兴”。
通常,野外繁细的调查工作会消耗一整天的时间,“我们那时都是带着馒头油条等干粮,到饭点了就随便应付应付。”当时由于人手不多,这15名年轻人都是身兼数职,他们的日常工作除了配合搞科研调查以外,还要负责巡护红树林、育苗、引种等等。
说起引种,老王讲了一个故事。
1985年,老王的同事、当时的业务副站长陈焕雄得到了一个去孟加拉考察的机会。在考察时,陈发现当地有一种叫做无瓣海桑的红树,他就寻思着把这种红树引种到海南东寨港,于是他就把收集到的种子放在肥皂盒里带了回来。“他把种子带回来以后我们就育苗种植,肥皂盒装的种子不多,但也育出了一些苗木。”老王说,现在保护区管理局会议楼后面还有一棵当年种的无瓣海桑,小小的叶子葱绿,小枝纤细下垂远远看着像柳树,树下的指状呼吸根就像是冒出来的竹笋尖……异乡的红树渐渐适应新的环境,克服困难努力生长,15名年轻人也一样。
表不红心红
当年肥皂盒里的无瓣海桑种子已长成大树,曾经年轻的王式军如今也已成了有着白发的“老王”。
在保护区工作的35年时间里,老王见证了保护区的红树种类“家族”越来越庞大。保护区在建立红树林物种基因库的基础上,科学引种、培育红树林资源。据东寨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有关负责人钟才荣介绍,除了无瓣海桑外,保护区还先后引进了萌芽白骨壤、澳洲白骨壤、十雄角果木、红茄苳、拉关木、海桑、正红树、莲叶桐、红榄李等10多个品种的红树植物。
其中,红榄李的曲折引种“经历”值得一说。
红榄李是红树的一种,属于使君子科常绿乔木,为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也是《国际湿地公约》濒危物种。2014年10月,中国红树林保育联盟(CMCN)发布的《中国濒危红树植物红榄李调查报告》显示,红榄李国内仅剩下14株,分布于海南三亚铁炉港和陵水大墩村。14株红榄李均处于老化或退化阶段,林下基本无红榄李幼苗,种子严重败育,已丧失自我繁育能力,无法进行有性繁殖。上世纪80年代,东寨港曾经从陵水大墩村移植引种过红榄李,但2008年时因遭寒害而全部冻死。
看着红榄李一株株在减少,老王痛心的同时萌发了一个想法:他想尝试在东寨港培育红榄李。老王的决定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支持,他和同一科室的三名同事从2013年开始埋头培育红榄李。为了采种,他们期间往返三亚海口不下8回,平时有工作去不了就只能利用周末的时间去。“种子采回来后,要先放在水里泡一个星期左右,使黑褐色的外种皮充分软化后,再用手慢慢搓掉,然后摊放在阳光下晾干,以储存备用。”老王根据老经验对红榄李的种子做细致的处理,“晾干的种子在播种之前可以用温水泡20—30分钟进行催芽处理”。
2014年6月,老王他们在苗圃里播下了一千多颗种子,浇水排水、疏松土壤、肥水管理、施药除虫等等无一不是耐心细致的活。“照顾红榄李就像照顾孩子一样费心思,有时甚至比养一对双胞胎还要辛苦”。厦门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王文卿感慨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5月,红榄李培育成功开出了红艳喜人的花朵,被人称作“最红的红树花”、稀有濒危的红榄李终于在东寨港重现。“老王是管理局的老黄牛。”保护区管理局的副局长陈松说,老王在退休之前培育出红榄李真的令人很欣慰。
红树林扎根在淤泥中,受周期性潮水浸淹;能够克服生长环境的艰辛努力生长;剥开树皮后树干呈红色,“表不红心红”……这些红树的特点让人称妙。这里的树如此,这里的人亦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