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是一个复杂的感觉，比如说，1980年代，在秀英上班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离海口就那么六七公里，被称为海口的西伯利亚，多帅的男人，多婀娜的姑娘在恋爱上都会碰到一些障碍，因为路途在那。你看朝朝暮暮，风风雨雨，更多的还是烈日当空，一年到头，一天到晚人都在途中，想想都让人心里疙瘩。可是搬运工人不疙瘩，有活干就好。六七个女人合伙从秀英抬一尾鱼到海口，那鱼真大啊，比一头水牛还大。因为重，惯性压着女人跑得飞快，汗水落在发烫的水泥路上嗒嗒作响。海口人总认为过去生活容易，津津乐道两条绳子一根扁担养活全家，指的是这种苦力的干活。抬鱼的女人在今天会被认为是女汉子吗？可能不会。总觉得今天的女汉子是吵吵闹闹咽不下那口气的那种；扛重物从秀英到海口、从海口到秀英，跑来跑去的女人不着这个谱。

　　府城离海口要近一些，看看从哪里起算吧，最多也不过三四公里。一个住在府城的中年女人告诉我，她在十四岁上才见到海的。一样，那年头，海口的小学生要到五公祠一遭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我读小学二年级时学校组织学生到五公祠一游，不可能有车，步行去的，一件到北极一样的事情，得准备好几天，揪心父母找信得过的人商量，自己孩子或女儿能否去得到那里？结果都去了，带上午饭，穿上过年的新衣，特别是鞋子。坏事的是鞋子，还没走出解放路，鞋子就拿在左手里，右手还提着饭呢……狐狸偷鸡似的，拉拉扯扯地走。那时节人人的脚皮都厚，公路上铺着沙子，不至于伤脚，男孩还把沙子踢得尘土飞扬。竟然有人走不动的，那时老师能吃苦，把学生背在背上，红军两万五千里，走，不到长城非好汉……去时还能排个队，回来连一群鸭子不如。学生们那个兴奋啊，回来后话多如牛毛，路上的艰难困苦，寺里的杨桃和龙眼一嘟噜一嘟噜的，还有谁谁谁一口气跑去又跑回的赞美等等，学期结束了，故事讲不完。

　　距离的感觉可能是由经济、科技、地域和文化等因素造成的。一首叫《阿拉木罕》的歌问阿拉木罕住哪里？回答是吐鲁蕃西三百六。这个地址在海南找不到人，新疆可以。可能现在新疆也找不到了；能找到，新疆人也不会找，诚心啊，有这样说话的吗？所以人的心理因素很重要。

　　我小时在海口九小读书，一段时间喜欢跑到东风桥的海口游泳场游泳。你说那里有多远？走完解放东折博爱南，再转上长长的文明西才能上东风桥，过了桥还要走一段才能到游泳池。游泳池不是每天开放的。不开放我们就在美舍河里游，那时的美舍河不像今天的美舍河，那时的美舍河不紧不慢，河水蓝悠悠的，有很多鱼，像黑黑的三方婆、银白的大肚脐等等，现在好像绝种了。美舍河里还有大鳖。有人垂钓钓着了，拉不上来，只好提着线下水和大鳖周旋，与我们这些游泳的孩子混一起。河上经常有运输途中的竹排泊在水里，从竹排这边潜泅到那边出水，是我们经常的冒险游戏。有气不够长的孩子卡死在竹排下，他们的父母来到岸边哭，燃烧一堆堆的纸宝。我们没死我们不怕，还是泅来泅去，嘻嘻地乐。泅累了上岸回家。回家的路更远了。我得重新回到九小，上龙华路，龙华路很长，我家住现在的海南技工学校旁边，我走的路程已经是从东郊穿过整个市区到西郊来。何苦来着？其实是很乐的，体力好，走走看看，尤其走在龙华路上，能看到夕阳下雷州半岛发亮的海岸、琼州海峡里等着卸货的巨轮、自由穿行的大帆船小帆船等等，鼻子也没闲着，能闻到海风送来的微咸带腥的水味。

　　不久前一群朋友吃饭，一位老作家问，哎，我们以前吃饭是怎样叫人的？大家张口结舌面面相觑。我们以前吃饭是怎样叫人的？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