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树、草原、斑马、长颈鹿,我已记不起来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这幅图景的了,可我清楚地记得,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喜欢上了书籍。
一起玩过家家游戏的孩子,几年之后,性情大变,喜欢摸鱼捉鸟,撒开脚丫满世界跑,而我喜欢安静地读书。其实我也想和他们一起玩,可是,我没有弹弓,那得用单车内胎剪出两条胶带当拉绳,还得从旧皮靴上剪下一块小牛皮做弹囊。我也没钱买一本又一本的小人书。更主要的是,我没有那些孩子幸运,我得干活,那是生存需要。虽然年纪不大,可每天都有好多活等着我去做。我不再属于那帮孩子的圈子,孤零零的,只有大人扔下的那些书籍愿意做我的朋友,只有在书本里才能得到排遣。
那几年,我断断续续地看了不少书。西游水浒三国红楼,聊斋封神说岳隋唐,等等,读过;三家巷、家春秋,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等等,读过。这些书全是借来的,有一些只能偷偷地读,不敢声张。外国的书也读,记得读《一千零一夜》的时候,夜间吓得不敢一个人睡。那时,评法批儒,商鞅韩非曹操王安石的著作文章,编印成册,书店发行,也读过几本。
那时,社会上流行读书无用论。我读书,喜欢而已,没有有用无用的思考,没目的、没计划、遇上什么读什么,而且常常是一边读一边查字典,说起来,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
不过,几年后,却带来了无心插柳的意外惊喜。1978年,国家恢复高考,当时我在山沟里修水利,在别人的鼓动下,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报了名,没想到竟考上了。歪打正着,在乡里一时引起轰动。
大学四年,读的是专业书;参加工作后,继续读专业书,那是衣食父母啊,我不敢懈怠。尽管如此,所采撷到的,不过一些皮毛;衣食父母所能给我的,也不过温饱而已。闲暇时,也读一些小说,却找不对感觉。连着几天,为书中的主人公倾注了那么多的情感,牵肠挂肚,寝食难安,偷偷地抹泪,可当最后的结局嘎然而止,却发现,无论是喜是悲,都与自己无关。那种感觉,就像是为劝架挨了三拳两脚,你尚在疗伤,人家夫妻俩已手拉手有说有笑地逛街去了。我曾发誓,再不读小说。
我知道,我的阅读出了问题。
我更喜欢在财富的流连中安放自己,可是,这么多年来,无论是财富的创造,还是财富的分配,自己始终不过一块短板。蜗牛除了觅食和迁徙,大多数时间喜欢将自己藏在不算坚硬的甲壳里。我不知道这种时候它在干什么,可我知道,我就是将自己藏起来,脑子里也是胡思乱想,喧嚣的市声、炫目的财富、骄人的地位,使我浮躁,静不下来。
可是,以功利的眼光索取投桃报李的好处,以堕落的名义寻求灵魂出窍的刺激,这一切,书籍又怎能让你满意呢?
活着是幸福的,也是痛苦的,像一枚硬币的两面,谁也逃避不了。问题是,痛苦有时候走得太远,把人撕扯得扭曲变形,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收敛呢?
财富向外求,幸福更多的是向内求。向外求而不得,于读书人是常有的事;向内求,则应该是读书人的长处了。我想,我还是多读点书吧。
那天读《国语》,“密康公母论小丑备物”一章里说到这么一件事:密康公陪同恭王出游时,有三个同姓美女投奔他,他母亲让他把这几个尤物献给恭王,他不听。结果,一年后,恭王把密国给灭了。密康公的母亲有这么一段精辟的话:“众以美物归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犹不堪,况尔小丑乎?小丑备物,终必亡。”掩卷之余,不免沉思:小人物得到的太多,定会自取灭亡,自古已然。我何德何能,已经得到了自己所应得,何必作非分之想?如果再有非分之想,不能如愿呢,是自寻烦恼;若如愿,不定就是引火上身。这么一想,便豁然了。
终于发现,读书才是让自己平静的最好办法。
若能以平常的心态,多读一点书,能更多地沐浴人性光辉的照耀,更深地体会亲情友情的温馨,让思想的空灵、智慧的力量、和谐的美好熏陶自己、完善自己。
泡一壶热茶,捧一本书,静静的读,每当这时候,我会感到淡定而充实。
四十而不惑,圣人能够做到,于我来说,年过五十,大概才有那么一点感觉。
几十年来,我和书籍之间,若即若离,既不肯一心一意地走进去,又常常要从它那里得到一些慰藉。若是觍着脸附庸风雅,我顶多也只能算是半个读书人。
我痛苦,追赶着别人的潮水;我快乐,流连于智慧的海洋。往日崎岖路漫漫,书山许我小盘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