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伟大的成就往往和一个人生命的长度有关，虽然在文学史和艺术史上的反例比比皆是，比如短命的王勃、普希金、聂耳。如果他们的生命足够长，也许会取得更加不可限量的成绩呢？

　　我以为的依据，是从像齐白石这样的老者身上得来的。齐白石的衰年变法，如果没有长寿作支撑，万万不会给画坛带来现在这样的影响，或许那时候人们能够记得的，不过是湖南一个木匠出身的画家刻苦奋斗的故事。

　　在另一位书画老人林散之的身上，再一次印证了长度才是生命最坚定的馈赠。《林散之年谱》就是一本关于林散之老人生命长度的书。

　　这本质朴无华的学术资料性的著作，日前，刚刚获得“2016年度中国好书奖”，之前还获得了2016年度中国书法风云榜“书法学术著作”奖，以及凤凰传媒集团的“2016凤凰好书奖”。它是第一部详实完整的林散之先生年谱，具有填补书法史、美术史、艺术史空白的价值。

　　用一本书装载一个生命的全过程，年谱就是这样的书，布满了一个生命的刻度和长度。

　　林散之老人，是中国当代著名的书法家，被誉为“当代草圣”。他于1898年出生于江苏省江浦县乌江桥北江家坂村，1989年12月6日病逝于南京，享年92岁。九十多年的人生跨度，有足够的容量装载智慧、情怀、境界、舍得、从容和平常，确保这个长度内的艺术成就和高度。这一点，恰与齐白石相似，不过林散之老人并不曾有所谓的衰年变法，而是在老年转移了主要的艺术领域。

　　说来，林散之生命的前半段，主攻绘画。少年时代起，他便来到南京，跟随画师学人物画，后来回到家乡，依然以画名在乡间享有声望。彼时的林散之刚过而立，师法陈老莲、黄瘿瓢，平淡从容，时光静好。然而，张栗庵先生的提掖，改变了林散之的生涯。他将林散之介绍给了远在上海的画坛耆宿黄宾虹。在和黄宾虹通信一段时间之后，林散之产生了拜谒黄宾虹的想法。于是在1930年只身赴沪，跟随黄宾虹学画将近两年。这两年时间，是林散之艺术上洗心革面的两年，不仅笔墨的重点转移到了山水画领域，而且对绘画的理解，也上升了到了自觉的艺术追求的层面。傅雷评价林散之的山水画，说他的绘画成就在黄宾虹高足中“实为仅见”。

　　回到故乡之后，除了在江南一带游历山水外，受到黄宾虹入蜀的鼓舞，在1934年，林散之策划了一场万里游，由南京出发，经徐州赴河南，辗转入陕西，后南下川蜀，最后经湖北、江西，回到乌江。如果说，在黄宾虹身边耳提面命的两年，提升的是艺术的整体修养，那么这次的万里游历，则打开了林散之的胸襟，祖国的好山好水澎湃心间。

　　至此，林散之的山水，笔法根基无不出于黄宾虹，而面貌又得自己心法，蔚然大家气象。林散之安于家乡的热土，读自家书，作自家画。也是因为画名，1960年代，林散之被调往江苏省画院，移居南京。

　　如果历史平顺，也许林散之的画名终不会为书名所掩，事情的转折发生在1964年。这一年，林散之应画院要求而作的《卜算子·咏梅》遭到批评。从此，林散之老人有意识不再作画，潜心专研书法，完成了主攻艺术方向的转移。这一年林散之已经是66岁的年龄了。

　　年近古稀而潜心书法，竟然成为一代大家宗师，林散之晚年所取得成就，不能不令人称奇感叹。尤其是1970年，林散之洗澡时误落热水池，全身烫伤，右手不能正常执笔，便苦练三指执笔法，依然将书法艺术推上新的高度。

　　如果说齐白石的衰年变法，是自觉的艺术转型，那么林散之老人的弃画工书，更多了许多现实的无奈。其实，林散之书法的功夫，不是老了才下的，作为旧中国走出来的乡土文人，书法的功夫是从小开始训练的幼功，只是到了老年才开始精益求精起来。而且，这里面还更多了一生积累的精神内容，以及山水画论当中的笔法、墨法。高二适先生未识林散之时见到过他的字，夸张地说：“这才叫字！”启功见了林散之的字，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顿立夫说：“这字能够代表中国！”赵朴初先生谦逊地表示，如果能得林老惠赠墨宝，当感到非常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