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爱到什么程度?举个例子,梁实秋有个小妹,小时候得了伤寒,已经眼睑紧闭气若游丝,医生说没救了,饮食上也不必再有什么禁忌,想吃啥就吃啥,结果说是要吃炸酱面。一小碗吃下去,竟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过了一两天便霍然痊愈。因此,梁实秋认为“炸酱面有起死回生之效”。
梁实秋一辈子吃过多少碗炸酱面,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我们确切地知道他一顿至少能吃两三大碗。早在清华读书期间,他曾经一顿吃下三大碗炸酱面,外加十二个馒头。如此饭量,着实令人惊叹。
清华毕业后,梁实秋去了美国深造。即使在异国他乡,他的炸酱面情结也从未割断。据梁实秋的女儿梁文蔷回忆,1924年秋,梁实秋进入哈佛学习,因他人缘好,朋友多,所以他的公寓便成了当地中国留学生的活动中心。“有一次父亲正在厨房做炸酱面,锅里的酱正噗哧噗哧地冒泡,潘光旦带着三个人闯了进来,他一进门就闻到炸酱的香味,非要讨顿面吃,父亲慷慨应允,暗地里却往小碗炸酱里加了四勺盐,吃得大家皱眉瞪眼的,然后拼命找水喝。”梁实秋和潘光旦在清华时就已熟识,他如此捉弄对方,也是因为彼此是至交好友,不会闹翻脸的。
炸酱面虽属家常便饭,却也并非没有讲究。梁实秋对于炸酱面一直坚持若干标准,酱、面、面码,甚至醋,哪一样不对都不行。“面一定是自抻的,从来不用切面。后来离乡外出,没有厨子抻面,退而求其次,家人自抻小条面,供三四人食用没有问题。用切面吃炸酱面,没听说过。四色面码,一样也少不得,掐菜、黄瓜丝、萝卜缨、芹菜末。二荤铺里所谓‘小碗干炸儿’,并不佳,酱太多肉太少。”梁家做炸酱面还有秘诀:“我们家里曾得高人指点,酱炸到八成之后加茄子丁,或是最后加切成块的摊鸡蛋,其妙处在于尽量在面上浇酱而不虞太咸。这是馋人想出来的法子。”
1949年,梁实秋举家去了台湾,由于平时吃得多,动得少,加之饮食结构调配不当,梁实秋得了糖尿病。但是,炸酱面仍然是他们家餐桌上常见的主食,只不过在太太程季淑的严格控制和细心照料下,梁实秋基本上管住了自己的嘴。他后来在悼念亡妻的文章里写道:“糖是不给我吃了,碳水化合物也减少到最低限度,本来炸酱面至少要吃两大碗,如今改为一大碗,而其中三分之二是黄瓜丝绿豆芽,面条只有十根八根埋在下面。”
作家聂华苓在一篇文章中记述了在梁府做客的情形,其中也提到梁实秋晚年在饮食上的节制:“梁先生夫妇都是美食家。我们去他们家之前,就知道那天梁师母将给我们吃什么:饺子呀,薄饼呀,炸酱面呀,全是梁先生喜欢吃的。他那时已有糖尿病,只有望食兴叹,浅尝即止。”
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会把日常生活中的大事小情都当作快乐的源泉。梁实秋夫妇在台北的一段时间里养过鸡,而把吃剩下的炸酱面拿来喂鸡则是一件趣事。梁实秋描写鸡吃面的动作,“会像‘长虫吃扁担’似的一根根地直吞下去”,梁太太每回看见都忍不住发笑。
在炸酱面面前,能多吃则大快朵颐一饱口福,实在不宜多吃就少点吧,起码也要尝一尝,却决不可能不吃。不离不弃,一直到老,这就是梁实秋与炸酱面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