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堤岸。……这些美国式的大马路上电车、人力车、汽车川流不息”（引自王道乾译本，下同），玛格丽特·杜拉斯在为她自己赢得盛誉的自传体小说《情人》里，写到堤岸之初，就对其彼时的繁华作了这样一句概述。在梁家辉主演的那部同名影片中，一辆闪亮的黑色豪车徐徐驶入繁忙而不凌乱的街市，一身白色西装的他将身穿浅色真丝连衣裙、头戴一顶黑色宽饰带的男式毡帽的她，引进那间临街的有百叶窗的小屋。“房间里有焦糖的气味侵入，还有炒花生……”广味的稀粥、烤肉、草药、茉莉花、尘土、烧香、木炭火等各种味道。

　　带着对这些文字和影像的深刻记忆，我们朝觐般地赶往堤岸。出租车停在一块粤菜中文的招牌前，我们半信半疑地下了车。试着用夹生的粤语向路人打听，竟然听到流利的粤语回复。人家问来堤岸要去哪里，一时心热，脱口就说要去西贡河边。对，西贡河还在，小说里电影里，她和他就是在渡船上相识。

　　堤岸之名，得来于华人世代在西贡河两岸筑堤防洪。这些自称越南明乡人的华人，其祖先可远溯至17世纪下半叶南渡而来、由高雷廉总兵陈上川等率领的三千南明遗民。到19世纪末，西贡已一跃成为“东方巴黎”，华人聚居的堤岸则最为富庶。我看过上世纪六、七十年前的一些老照片和纪录片断，彼时的堤岸，洋房洋车满街可见，男女着装时尚，骑行几乎没有自行车，全是各种进口摩托车…… 堤岸的越南语名称为“ChoLon”，意即“大市”。作为越南最大的华人区，来自闽、粤、琼等地的华人，几百年传接下来，蔚为大观。据称1975年越南统一前，仅堤岸的华人就多达一百五十万人左右，差点占了西贡人口的一半。

　　我们朝西贡河边问边走。大街上摩托车流轰轰来去。一些路口渐渐人多，好几家卖彩票的店铺开着，其中一家柜台前面贴了两行大红字：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的确，贴出来的就是“野草”。当柜台上的伙计忙碌着、衣着普通的人们专注地等候着那几张所买的彩票到手，谁又在乎“野草”和“夜草”的区别呢？附近几家店铺，当街挂满的红灯笼还在，却大门紧闭。沿岸的铺面全关了门，一条街一条街地空着。直到无意中走进福建二府（泉州、漳州）会馆、堤岸最有名的五家会馆之一，在熙熙攘攘的红男绿女中，才有了一点重获人气的感觉。虽然历经四十多年的种种变故，堤岸的华人锐减，但还是有五十万人之多。

　　在会馆门口，我们有幸认识了林先生和林太太。知道我们来自海南后，执意叫出租车送去海南会馆。林太太更是不顾炎热，一次次走到前面的路上拦车。他们都是地道堤岸人，在西贡解放之前避走澳洲，现在退休后每年回来一趟。林先生还是澳洲政府委任的太平绅士，现在网上推出普通话教学课程，专为华人子弟和热衷于中华文化的老外所开设，可谓功德之举。林先生他们似乎给我们带来了好运，无论是稍后海南会馆里那位祖籍文昌翁田、却从未回过海南的掌簿的女士，还是为我们叫车并再三嘱咐司机的年轻的饮料店老板等，都给我们热情与无私的帮助，让我们对堤岸的回忆，多了一份感动。兴许，堤岸人骨子里的对于血脉的认同和亲近，才是汩汩流淌在堤岸世界的一道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