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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1月16日 星期日  报料热线:966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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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牛(节选)

  ■ 李焕才

  哞——

  这是黎牛的喊声,粗犷激越,浑厚昂扬,像风一样飘拂,掠过草丛树林,回荡在山野中,几里远都听得着。

  说是黎牛,其实是大牯牛,就是那些公的水牛。我们渔村,男人扬帆出海,女人在家种田,村里有不少水牛,母的,很温顺,用来犁田耙地。我见过那些大牯牛,皮毛黝黑,四肢粗壮,前胛隆起,后股浑厚,高大结实,好像身上蓄满了力量;它那对大犄角尤为威猛,很尖,弯成一把巨大的铁钳,迎在头顶,雄武霸气。大牯牛跑起来,整个身子一颤一颤的,撞起一股风,奋起的四蹄击得地面隆隆响,泥沙飞溅,让人看着心里震撼。大牯牛用来拉牛车。那牛车是特制的。一对大车轮有大人的头那么高,由厚实的硬木做成,很结实;车轴是坚硬的荔枝木做的,像屋梁一样粗;车床是青梅木,两边车把桁条一样大,远远伸出去,尽头处横着一个弯弯的牛轭。大牛车用来运载重物,那牛轭套在大牯牛的脖子上,牛蹄扬起,车轮转动,车床与车轴紧密摩擦,发出响亮高昂的啸鸣声,飘向空中,响彻云霄。

  之所以叫黎牛,是因为黎叔。附近山村人用大牛车运甘蔗、稻谷、番薯、南瓜、柴火等,很少到我们海边来。经常驾大牛车来的是黎叔。黎叔不姓黎,家住儋州南面的白沙黎族自治县,是位黎族兄弟,我们都叫他黎叔。我们海边树木少,建房造屋就找黎叔要木料,尤其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料。听见牛车尖锐的啸鸣声,我们跑出去看,就见两头大牯牛一前一后,拉着一辆堆满了木料的大牛车朝我们村缓缓地驶来。黎叔昂首坐在牛背上,手抓一条牛鞭,在空中甩得很响,却没有抽在牛的身上。两头黎牛听见牛鞭的响声,都努力奋蹄,两个半陷于泥沙中的大车轮就啸喊着转动。黎叔见我们看得目瞪口呆,得意地问:黎牛有力不?

  黎牛确实有力。那次我们村人要造一艘大钩船。大钩船很大,几十米长,十几米宽,几米高,有三张大帆。大钩船捕捉红鱼、鳗鱼、石斑鱼等优质鱼类。出海时,船载上二十几只舢板,到了茫茫大海,将舢板置于水上,一个渔工一只,分布在一大片海面上放钩。大钩船就在各舢板之间来回奔驰。每次出海,大钩船都在风中浪里待上个把月,直至鱼满舱了,才扬帆归港。大钩船四时奔驰在浩瀚的大海里,与浪涛为伴,与激流抗争,与狂风搏击,都是用上等的木材所造,尤其船的龙骨架,必须结实坚硬。黎叔很有心,特意为我们村人挑选两棵百年大荔枝树做大钩船的龙骨架。造船师傅见那两棵大荔枝树遮天蔽日,树干两个人合抱不拢,傻了眼,说:这么大的树,这么远的路,怎样才能拉到海边去啊?黎叔说:行的,我们有黎牛呢!

  那天日头恹恹欲睡,清风习习,好一个凉爽的天气。中午时分,一片啸鸣声从远处飘来,越来越近,那声浪一波一波的。临近我们村,啸鸣声震天响,村边的树木、村里的房屋好像都在颤动。我们跑出村口,见村前那条大路的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远远望去,看见大路的那头沙尘滚动,几十头大牯牛排成长龙,拉着十几辆大牛车,在震耳欲聋的啸鸣中浩浩荡荡涌过来。近前来,我们看见黎叔腰扎红绸布,光着膀子,一头大汗,提只铜锣走在前头引路。每头大牯牛的背上都坐着一个黎族兄弟,个个身材魁梧,虎虎生威。我们看得真切,那些牯牛的大眼睛都红红的,瞪着前方的黎叔。黎叔敲一下铜锣,牛背上的黎族兄弟手里的牛鞭就挥动一下,大牯牛就扬蹄快行,或者掉头拐弯,那大牛车就啸喊着急速滚动。来到我们村港湾那片宽阔的沙滩,黎叔连敲几下铜锣,大牯牛们齐刷刷立住了脚。我们细数,有五十四头黎牛,十八辆大牛车。一阵热闹的忙碌,牛车上的木料都卸下来了,堆满了村前的沙滩。

  黎叔一个人拉木料来时,大牛车就停在我们村前那片竹丛旁边。他赶那黎牛到村南坡来,喝一声:去吧!黎牛就扬起头,欢快地“哞”一声,屁颠屁颠跑下坡去,和我们村的水牛在一块吃草。黎牛到来,母牛们都没心思吃草,不一会就抬起头来瞧黎牛一眼,接着“哞”一声喊,那喊声很欢,悠扬在空阔的坡地上。

  黎叔走下港口来,爬上一艘渔船,和石叔喝酒。黎叔和石叔很熟。其实黎叔和我们村里人都熟。黎叔拉木料来时,总是顺便带来竹笋、甘蔗、花生、香蕉、荔枝、龙眼,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水果,看见人就给,好像谁都是他的亲戚。我们村里人对黎叔也亲,他要回去时,村头巷尾左邻右舍的人就纷纷送给他鱼干、咸鱼、鲜鱼,还有海螺等。黎叔找石叔喝酒,是要听他说海。

  ……

  两人就这样喝着,问着,说着,说得兴致勃勃时,就端酒碗碰一下,或者干脆放下酒碗,热闹地猜拳。两人猜拳的喊声都很大,震得船边的海水荡起一圈圈涟漪。石叔的酒量不如黎叔,每次都是他先醉,眼睛一眯,腿一伸,就直挺挺躺在甲板上,喷着酒气打呼噜。黎叔说石叔不是酒量不行,是他的山栏米酒在作怪。黎叔总是把自己带来的山栏米酒让给石叔喝,他就喝石叔的地瓜酒。地瓜酒很醇厚,入嘴清爽,不易醉人;山栏米酒甜甜的,酒味不烈,可是喝着唱着就突然醉了,也就挺不住了。石叔醉倒时,黎叔既得意又惋惜,他为山栏米酒的后劲大而得意,却可惜石叔不能和他说海了。

  ……

  我再次见到黎叔,是许多年以后。这时我已经在镇上当医生。那天日头很毒,阳光像火一样喷下来。中午时,石叔送来一个昏迷病人。石叔着急地说:“他正在搬冬瓜,突然说头晕,栽下,不省人事了。”我检查病人,他中暑了。大热天顶着烈日搬冬瓜,身体吃不消。经过一番处理,病人醒来了。他说:海边热死了!石叔说:年纪大了,干活要悠着点,注意身体。那病人说:我还没老呢。 看那人五十多岁了,可身体还很壮实。我问他干啥活?他说赶牛。石叔说:“你认不得了?他是黎叔啊!”我认出来了,他就是当年赶牛车拉木料给我们村人造渔船的黎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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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在昌江,饮马草木民间
黎牛(节选)
一粒山栏稻的一生(节选)
故乡的脸(散文诗)
《民族织锦奔小康》
黎母山
洪水村(节选)
保亭走笔,在山水明亮的琴谱上书写(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