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海珍

　　洪水村最美的时候是早春二月的清晨，那时，木棉花开得正艳。

　　我第一次去洪水村时，正逢这样的好时候。我们起了个大早，趁太阳没出来时从昌江县城往王下赶。

　　王下乡山高路陡，人迹罕至。车一绕上十八弯的盘山公路，整个人就浸泡在清新爽洁的空气中，任负氧离子随意钻入衣内、体内，毛孔自然舒张开来，全身像被过滤了一遍，顿觉身轻体健。怪不得人说“山中人为仙”，常在山中住，想不成仙都难。

　　绕过几道弯，山中的云儿想是知道我们来了，成群结队冲我们这儿赶。这山中的云有点野，她想你了，便不管不顾一股脑儿扑上来，让你晕乎乎的，不知天上人间。等你醒过劲来，想扯下她做件漂亮的衣裳，她却从你手中悄悄滑走，继续调皮捣蛋去了。沉睡的大山也被她们给闹醒了，相继露出清俊秀奇的面容。海南的山和海南人一样，一般比较扎实稳妥，山形厚实，表面再披上一层厚厚的绿色植被，与馒头包子差不离。而王下的山比较另类，突兀挺拔，变幻莫测，似凤、似猴、似虎、似龙……你只管尽情发挥你的想象力，赋予它们无穷的生命体征。因了千百年来天地精华的滋润，王下的大山早已精魂附体，方显如此生灵的形态。隐藏在群山深处的洪水村，因了大山的保护和疼爱，如沉静的处子，仍保持天然去雕饰的纯美！

　　在悬崖峭壁间的狭小山道上颠簸一个多小时后，朋友让我们在一个转弯路口下车。早春的山间，还有些清寒，我下了车，不停地打哆嗦。一抬眼，竟呆住了，一大片金黄色的茅草屋静静坐落在山脚，似有若无的云雾缓缓游走，几株椰子树从中拔出，在半空中轻轻摇曳，几缕炊烟袅袅婷婷，淡向天际。在草屋部落的东边，也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是刚插上青青秧苗的嫩绿水田。田间村头错落的木棉树上，火辣辣的木棉花开得正艳，在或远或近的山里，不知名的鸟儿此起彼伏，撒着欢地叫……此刻，我只有一个愿望，清清静静地在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只为找回失落的纯真。

　　每一个到过这里的人，都会被它纯纯的静美打动。真正的桃花源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也许就藏在每一个人的身边，只要你用心去寻找。作家沈从文在湘西找到了，探险家黄效文在海南昌江的王下找到了。

　　很多很多年前，一群身着短筒裙的黎族人，辗转来到王下南尧河边，看中山脚这块宝地，决定留下来。他们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砍出一大片空地，砍倒的树干被他们用作支架，支架间扎上竹子，编成墙体，稻草秆拌上泥，一层层抹上墙，然后砍来金黄的茅草，精心编织成片，盖上屋顶，一座茅草屋两三天就建好了。建好茅草屋，这群黎族人男耕女织，过起“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源生活。烧一把野火，开一片土地，点上随身带来的山栏稻种，吃的有了；采几片树皮，捡一箩木棉果，织成衣被，穿的也有了；想喝酒了，就上锅蒸几桶醇香的山栏酒。摆几张桌子在月光下，全村人聚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兴起了找来几根木头或竹竿，就着月光大声唱起来，手牵手跳起来，唱得月亮躲进云里，跳得阿妹躲进布隆闺里……

　　山腰那道曲曲弯弯的羊肠山路，是洪水村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我们来时尚有一部分山路没有铺上水泥。

　　沿着山道走进洪水村。一头母猪横卧道旁，十来头小猪崽使劲拱着吃奶，几只草鸡四处找食，间或窜出一两条狗，也不叫，只对我们看看，就走开了。我们在安静的村庄里游荡，就是找不着人。忽然传来的一声哄闹让我们欣喜若狂，寻声而去。

　　山道弯弯，带走一个个追求梦想的黎家阿妹，留下黎家阿哥固执的守望。山道弯弯，弯进多少希冀，留下多少叹息……

　　草屋部落人家的衣柜，就是一根细长的绳子，一根挂在屋外，一根挂在屋里。屋外的绳子上满满当当挤着或湿或干的衣物，晴天时就任衣物随风轻摆，无须收回。黎族人喜迁徙，在山路上跋涉，笨重的衣柜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在山里生活，少不了藤篓子。像喝水的杯子大小的细长藤筒，是用来装饭团等吃食的，花瓶样的细口藤篓可用来抓鱼。洪水村原名红水村，因村旁有一条红水河，平时河水清澈，鱼虾丰盛，足可让村里人闲时下水捞鱼打牙祭。遇夏季雨水丰富时，红水河河水变得通红浑浊，却不影响饮用，可称为村里一大怪事。再大些的圆肚藤篓是用来装山货的，山里挖的药材放在里面，往背上一背，走山路最是稳当。

　　得闲了，男人拿出上山砍来的藤条，剥了皮晾干，削成薄薄的藤片，再削些木片，和藤片一起编成圆凳的形状，然后放在火上烤成古铜色，再把事先晒干的黄牛皮或水牛皮覆在圆凳上，便成一张实用又好看的牛皮凳。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几张牛皮凳，牛皮凳不仅平常坐着舒服，村里搞活动时，能歌善舞的黎家人随手捡起垫在屁股底下的牛皮凳，“咚咚咚”一敲，歌便飞出口来，舞也亮出来了。若是几十张牛皮凳都敲起来，那声势，可以把大山给震醒了！